施寒岄病重,近来一直在公主府秘密养病,宫内照常上朝开宴的皇帝,是易容成施寒岄的替身。除了她亲信之人,无人知道施寒岄病重的消息。
施寒岄原本浅阖的双目缓缓睁开来,她面色有些苍白,面容相较之前也清瘦了不少,“他怎的回来了?”开口时,声轻而弱,似有些无力。
“将军没说,只说求见陛下,有礼上呈。要不要让人暗中带将军过来?”惜沅给施寒岄压了压被角,低声问道。
施寒岄又闭上眼,“让他回吧,朕病重一事,不可与旁人道。”
施寒岄深知,她这皇位没坐几年,又大兴改制之举,一旦她病重的消息传出,京中局面又会乱起来。
她蛰伏潜藏、苦心谋划多年,才终得帝位和权势,她走到这个位置,白骨铺路、血染来途,终于将金安王朝不公的旧制撕开了一个口子。
她不可能让那些想要复旧之人,抓住机会,将这道用无数人的命撑开的裂缝缝上。
继她之后,只能是她的太女登临帝位,接替她手中的权力、维护她建的新制、继续攻改不公的律法。
施寒岄始终相信,总有人会前赴后继,以数十载之年华,连千万年之征途,创一太平盛世、大道人间。她只是千万年征途中渺小一粟,但她此生尽力前行,至此处,有伤无悔。
她早前已觉自己身子有异,也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惜海因着治不好她,不知躲起来偷偷哭了多少次,施寒岄每次见她红肿的眼,总笑她像金荷池里凸眼的金鱼。
施寒岄很清楚,不是惜海医术不佳,而是她这副身子亏损太过严重。当年,在坤和宫中的那次毒,便叫她的人生,只能到此处了。
她已秘密召素和率军回京,朝中有江诀等人坐镇,她会解决掉康家,为太女继位扫除障碍。
在素和抵京前,在她解决康家前,她病重的消息,必须瞒下。
而郁沉云……施寒岄不是不信任他,只是想到那日宫变,他在声渺楼上遥望清正殿时的专注和紧张,还是算了,这次真的有事,便不吓他了,省得他又五官紧皱,将那句“陛下,你要好好活着”说得郑重其事,她这回可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是。”惜沅起身,出去对屋外的暗卫传话。
宫门外,风雪不停,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白雪,郁沉云的马车来时碾过的马蹄车辙,也逐渐被薄雪覆掩,瞧不出深色的痕迹,倒像是雪花落地藏了心思,雪面凹痕暴露了它自己都未察觉的偏爱。
马车内,郁沉云轻抚兔子的头背,灯罩内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映在车壁上,晃晃悠悠,拉得老长。
“公子,回宅子吗?”车夫朝马车内问道,方才来人说皇上不传后,郁沉云上了马车就一言不发。
“回吧。”许久后,郁沉云的声音才从车内传出。
夜半时,京城烟花齐绽,惜沅搀着施寒岄在屋门处站定,施寒岄抬眸看着被映得亮彩熠熠的夜,微微扬起了唇角。
只是,突然出现在她身前的暗卫让她面上笑容立刻消散,“何事?”她沉声问道。
此时暗卫突然出现,定是有意外发生。
“皇上……”暗卫欲言又止。
施寒岄拧眉,提起一口气斥道:“说!”
“属下伤了郁将军,陛下恕罪!”暗卫屈膝跪下,向施寒岄请罪道。
施寒岄微滞片刻,“你仔细问问。”她对惜沅吩咐后,惜沅将她搀扶回了屋内。
没多久,惜沅便在她床前蹲下,温声道:“是将军乔装夜闯公主府,他们以为是刺客才动的手,奴婢问过了,将军伤了手臂,现下已经包扎好,无碍。将军说,想求见陛下。”
“传吧。”郁沉云执着求见,还乔装来了此处,施寒岄亦有些疑惑,他如何知道她不在皇宫?非得急着见她要禀什么事?
施寒岄半倚在床头,她屋内置了一扇屏风,郁沉云来时,只行至屏风后,他一身黑色夜行衣,头上肩上点点积雪被屋内暖意迅速融化开,点湿衣袍墨发。
“草民给陛下请安。”
郁沉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施寒岄循声望去,只道:“乔装也不知多穿件大氅。”
“陛下早没再给草民下药,停了药,草民不畏寒。”郁沉云温声答道。之前,他偶然发现,施寒岄悄悄给他停了药,他日日安眠,不再是靠药物作用,也就是说,他的梦魇,已经好了。
不用药,自也不会再畏寒。
他紧接着问了句:“陛下,你怎的了?是病了吗?”
施寒岄并未回他的问题,只问:“将军怎的回京了?不是说要在边城过除夕?”
施寒岄声音极轻,郁沉云步子不自觉往里走近两步。
他听得出她很虚弱,他很担心她。
他虽离开,却和施寒岄有信件往来,年前最后一封信,施寒岄在信尾留了句除夕喜乐,他在回信中说草民在边城遥祝陛下同乐。
可就是信送出那夜,他很不该的,又和方袭荣喝醉了。
“你当时和皇上那些事,简直传得沸沸扬扬,我在边城都听了不少,我当时对你那叫一个敬佩啊!直面皇权,宁死不屈!啧啧啧。”方袭荣摇着头的同时,又给自己灌下了一碗酒。
“那都是计!是计!要我说多少遍?我和皇上清清白白!”郁沉云放下酒碗,在屋顶躺下,仰面望天。
方袭荣也躺了下来,“我知道是计了!吼什么!我这不是表达当时对你的担忧吗?且不说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你要真入了宫,哪还有机会和我躺在这吹冷风?幸亏皇上没看上你。”
“切!”郁沉云不屑出声,“谁稀得和你吹冷风!要不是因为你胡乱揣测圣意,在我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也不至于有后来那些坏我名声的事情。”
“这还怪我了?”方袭荣怒坐起身,“皇上那段日子往后宫收了多少人?几乎日日都在收人入宫,我能不多想吗?”
“那也是你的问题,你就不会想想她为何要日日收人入宫?为何要往宫内收这么多人?”郁沉云也坐了起来,语气不仅有酒气,还有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