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器元年春,晨雾如未凝的铅粉笼着尚工局三重飞檐。朱瑢的指尖悬在显微镜载玻片上方,珊瑚虫纤毛上的荧光粉在雾霭中明明灭灭,恰似她昨夜在《南洋矿物星图》上标注的磷矿点。「长公主该试嫁衣了。」女官的凤冠霞帔扫过案头,点翠凤凰的尾羽拂乱了显微镜下的光影,却惊不起她眉梢的一丝波动——这位即将出阁的太上皇之女,此刻眼里只有载玻片上那抹来自爪哇海的幽蓝。
她起身时,月白襦裙扫过脚边的「辨矿靴」——靴底嵌着二十四块磁石,能根据吸力差异辨别矿石品类。晨光穿过尚工局特有的琉璃窗,在她发间织就金红交织的网,将乌发镀成鎏金色泽。宫女捧着婚服的手忽然顿住,那袭重工绣制的「工凤朝阳」婚服在雾中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却比不过长公主转身时,耳坠上晃动的南洋珍珠——那是她十六岁随船队打捞沉船时亲自采撷的。
「袖口暗纹可曾按星图重绣?」朱瑢的指尖掠过婚服上的工禾纹,看似麦穗的纹样里藏着十二道锚链暗线,每道都对应着《天工开物》里的十二种冶金法。巧妃亲自为她系上霞帔,橡胶材质的冠饰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那是尚工局新制的「防硫冠」,冠顶却雕着上古凤鸟衔锚的纹样——传统与技术在金丝银线间达成微妙平衡。
铜镜里,朱瑢看见自己眉间的「工」字花钿,那是用松烟墨混金粉点染的,遇汗不化,正如她眸中的光。婚服的下摆绣着层层叠叠的海浪,浪尖却藏着显微镜下才可见的齿轮纹,每道波纹里都缝着极细的银丝,在走动时会发出细碎的声响,恰似罗盘指针划过刻度的轻响。「此去应天,望你如锚定江河。」巧妃的声音里带着母性的温柔,却也有工器匠人的冷峻,「但记住,你的锋芒只该在验硫片上显现。」
应天府的春阳漫过宫墙时,朱瑢已端坐在喜轿中。喜帕边缘坠着二十四颗东珠,每颗都刻着《工器律》条文,却掩不住她袖中验硫片的冰凉。当沈明修的手触到喜帕边缘,她闻到对方袖中飘来的沉水香——那是江南士大夫常用的香方,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烟墨味。
盖头掀开的刹那,鎏金烛火与青瓷光晕轰然涌入。朱瑢抬眼,正看见新郎腰间的「工器监提举」玉牌——牌面刻着《天工开物》里的「生熟炼铁法」图示,边缘却缠着一圈细如发丝的橡胶绳。「长公主容光,恰似《考工记》里走出的工器神女。」沈明修的赞叹里带着书卷气,却无半点酸腐,他抬手作揖时,袖口露出的验铁石佩饰闪了闪。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指尖却巧妙地将珊瑚滤毒香囊系在新郎腰间:「沈大人袖口的松烟墨,可是掺了防蛀的硫黄?」话音未落,香囊边缘的验硫片泛起淡青色,「此囊用暹罗松木为骨,填的松烟墨炭粉可吸硫气,与大人修订《天工开物》时用的「隔硫抄经法」异曲同工。」新郎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才注意到新娘耳坠里隐约可见的微型齿轮——那是尚工局新制的「辨矿仪」零件,此刻却成了婚饰的一部分。
深夜的婚房里,朱瑢独自拆开婚服内衬。十二箱「工器珐琅」瓷器的底部星图在脑海中浮现,每颗珐琅彩描绘的星辰都对应着江南的铁矿、福建的铜矿。巧妃的密信裹在珊瑚簪里,字迹遇热显形:「应天工器监走漏橡胶育苗法,望借沈氏之力反制。」她轻抚婚服上的工禾纹,指尖触到暗藏的夹层——里面藏着她改良的橡胶硫化法手稿,用沈明修送的「工器监特制纸」缮写,纸纹里嵌着细小的磁石粉。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朱瑢忽然想起试航那日,沈明修站在应天工器监的望楼说:「工器之道,当如江河行地,日月经天。」她取下头上的凤冠,放在妆奁上,冠顶的锚形宝石与妆奁边缘的工禾纹相映成趣。镜中倒影里,婚服上的锚链纹与沈明修案头的《工器新谱》书脊终于重叠——它们早已在「开物成务」的理想中融为一体,如同她即将展开的人生:既是长公主,亦是工器时代的同路人。
五更的晨光里,朱瑢换上了藏青色的工器常服,婚服被精心叠入樟木箱,工禾纹的褶皱里还留着昨夜密信的余温。她摸了摸袖口的「工凤」商旗刺绣,那是巧妃特意让尚工局绣娘用铁丝混金线绣成,遇风会发出哨音,恰似应天工器监的开工号角。
沈明修在廊下等候,腰间的玉牌已换成了她送的珊瑚牌,牌面上用极细的银丝绣着《天工开物》卷首语。「长公主可曾见过新制的「水运仪象台」?」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兴奋,「昨夜试运转时,齿轮咬合的声响竟与您婚服上的银丝异响相合。」朱瑢转身,晨光为她的侧脸镀上金边,发间的珊瑚簪随动作轻晃,露出簪头隐约的「工」字刻痕——那是她为这场婚姻准备的共同密码。
「仪象台不过是铜铁的堆砌,」她提起裙角,露出靴底尚未擦去的磷矿粉,「而我的星图,在珊瑚虫的荧光里,在橡胶树的汁液里,在每一滴能验出硫黄的药水里。」她走过他身侧,婚服上的海浪纹在晨风中轻轻扬起,仿佛应天工器监的万千工坊正在苏醒。
远处传来工器监的锤锻声,那是新制的验硫炉正在开炉。朱瑢摸了摸袖中的验硫片,忽然轻笑——这场以工器为媒的婚姻,终将成为大明工器改革的新锚点,而她与沈明修,既是执锚者,亦是驶向星辰大海的同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