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黑衣人就要行凶,好不容易从车厢门口爬起来的胡芳猛地伸手抓住了黑衣人的脚踝,同时大叫救命。此时此刻她只盼自己的呼救声能够传到远处的官兵耳中,可就算官兵们听到动静追踪过来,只怕黑衣人早已杀完了人,驾着马车逃之夭夭了。
“闭嘴,要不我先杀了你!”黑衣人朝胡芳踹了几脚,见她只是痛叫,却还是死死不肯放手,目中便露出了凶光,随手将掌中匕首一抛,擦着胡芳的鼻尖扎进了车板之中。这个女人虽然是个绝色,但性格太倔不肯顺从,他情急之下未必会留下她的性命。
“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车厢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声音,随即一只手轻轻地朝黑衣人伸了过来。那黑衣人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面目清丽的年轻女子,正是方才用马鞭抽自己的那个。
“官军马上就会过来,壮士是打算留下来对付他们,还是打算带着我离开?”那清丽女子自然是杨容姬,此刻她俯下身将胡芳扶到车厢内坐好,抬起脸朝黑衣人莞尔一笑,“她虽然比我美,但我会比她听话得多。”说着,她扔下了手中的马鞭,还俯身将黑衣人扎在车板中的匕首一把拔出,远远抛了出去,以示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你为什么要跟我走?”黑衣人暴戾地紧盯着杨容姬,显然在防备她耍出什么花样。
“我们都是朝廷钦犯,到了洛阳免不了一死,那当然不如跟着壮士逃离,总还能保留性命。”杨容姬从容地回答着,又斜睨了胡芳一眼,“她是看守,和我们不一样,自然我和她的选择也不一样。”
“少废话,你们两个,还有你、你——”黑衣人满是煞气的眼睛一横,伸手指上了杨容姬两个缩在车厢角落里的嫂嫂,“老子全都要带走!”说完,他眼睛一楞,又充满杀意地瞥向了缩在母亲怀中瑟瑟发抖的几个小孩子。
“请问壮士是打算驾车带我们走吗?”杨容姬见那黑衣人一愣,知道说中了他的心思,随即轻笑一声,“马车行走不快,我们人又太多,壮士驾着马车势必很快会被官兵追上。不如解了驾车的马匹,壮士只带着妾身快马加鞭而去,更容易远走高飞。”
那黑衣人刚才已经尝试过驱赶马车,知道这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宽大厚重,行驶起来虽然平稳却难以加速。他担忧搜寻的官兵即刻就会赶来,心里计较了一下便觉得杨容姬说得在理,当即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卸马。你要是不乖乖跟我走,我就杀了这儿的所有人!”说着,扯开车帘跳下车去。
“阿容,你真的要跟他走?”见黑衣人果然将拉车的两匹马卸下,杨容姬的二嫂啜泣着问。
杨容姬默默点了点头。谁都看得出黑衣人手握利刃功夫了得,就算她们几个女子一起反抗都未必有胜算,何况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无论是胡芳、嫂嫂还是侄儿侄女,她都不能拿他们冒险。
“壮士,借一下你的刀。”杨容姬忽然对黑衣人道。
“你要干什么?”黑衣人疑惑地威胁,“你要是敢自杀,我就杀光了他们!”
“既然要伺候壮士,当然不能像现在这样。”杨容姬笑着指了指自己用针线密密缝死的衣领,“要不就劳烦壮士动手吧。”
“算你识相。”黑衣人刀尖一晃,果然一下子便挑断了杨容姬领口的丝线,引得车内众人一阵惊呼。
趁黑衣人将受伤的同伴放置在一匹马背上的当口,杨容姬伸手入怀,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叠细细扎好的文书来,对呆若木鸡的胡芳笑了笑:“这是荆州刺史府被查抄之时,我趁乱保存下来的爹爹和东吴陆抗的往来书信,还有其他几封类似信函,它们能证明我爹爹并没有通敌卖国。”她将文书交到胡芳手中,细细叮嘱道,“因为有人在暗处陷害爹爹,我担心这些证据落入奸人手中,所以一直贴身保存。如今托付给妹妹,万望你转交给檀郎,最终将它们交到齐王手中。”
“我……你……”胡芳这才明白杨容姬将衣衫缝死的真相,此刻见她将如此重逾性命的东西交托给自己,一时心神激荡,语不成句,“还有檀郎……”
“檀郎就托付给你了……”想起刚才潘岳受伤后滚落山梁,生死未卜,杨容姬气息一滞,还想叮嘱点什么,不妨外面的黑衣人已经准备妥当,大声呼喝道,“快出来,再磨蹭我就不客气了!”
“杨姐姐……”胡芳一把抓住了杨容姬的手,而旁边的两位嫂嫂和几个孩子更是忍不住大放悲声。
“我走了,你们保重。”杨容姬没有再说什么,挣脱胡芳的手,走出车厢爬上了马背。那黑衣强盗则在她身后上了马,将她紧紧地箍在怀中,重重抽下了马鞭。那马儿痛嘶一声,和另一匹驮着伤者的马儿一起,扬开四蹄朝前方奔去。
“杨姐姐!”胡芳站在马车边,用尽全力呼唤了一声,一直强忍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而就在她身后的树林里,寻觅他们的官兵也越来越近了。
自从在齐王府门前枯站了一宿,随后多日来奔波劳碌心力交瘁,潘岳的身体状况就一直不好,只是兀自强撑而已。此番他肩头中了黑衣强盗的匕首,剧痛之下大量失血,一下子把十余日的旧病新伤都勾了起来,还没等滚落到山梁底部,他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然而即使在昏迷之中,他的心里依然担忧着杨容姬和马车上所有人的安危,没过多久就挣扎着醒了过来。听到头顶传来的嘈杂人声,他迷迷糊糊的神志陡然清醒,习惯性地想用手撑地爬起身来,左肩却蓦地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再度跌倒在地上。
“他就在那里,快去救他!”头顶山坡上的声音又清晰了一些,让潘岳分辨出了胡芳焦急的呼喊。看来是负责押解的官军来了……潘岳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胡芳无碍,那么车厢里的其他人应该也安然无恙吧。
“檀郎!”胡芳虽然不得不攥着碍事的裙摆,却比其他士卒跑得更快,第一个冲到了潘岳身边。看见他清醒睁着的眼睛,胡芳一颗在滚油中煎熬了多时的心才终于缓解了疼痛,脚下一软跪坐在潘岳身边,捂着脸哭泣起来。
“你们……没事吧?”潘岳在士卒们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关切地问胡芳。
胡芳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虽然她明白他最想知道的是杨容姬的安危,但此刻看着潘岳半边身子染满的鲜血和煞白的脸色,她还是选择了隐瞒。她不能想象,若是潘岳执意要带伤追赶杨容姬,自己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他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