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司马伦拍了拍脑袋,赶紧对外面吩咐,“快把东西拿进来!”话音刚落,几个从人便抬着礼物走进后院,鱼贯排列在孙秀面前。
见孙秀怔怔地盯着最面前的几匹锦缎,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司马伦凑上两步,讨好地笑道:“这是因为太子大婚,天子颁给本王的赏赐。我琢磨着这几个花色极衬军师,就亲自选了送过来,可比我赐给府上那些姬妾们的都好得多呢……”
“王爷有心了。”孙秀不等司马伦说完,伸手从一个侍从手中扯过一匹锦缎,抓住帛头微一用力,那匹锦缎便骨碌碌地滚进了池塘之中!
一眼瞥见司马伦惊愕的神色,孙秀淡淡一笑,眼中满是嘲讽:“王爷把我孙秀与府中姬妾做比,究竟是何用意?”
“啊,军师不要误会,本王只是喜欢这些布料,想与军师分享朝廷的恩典而已……”司马伦猝不及防,张大了嘴巴讪讪地辩解。
“王爷觉得这些赏赐是朝廷的恩典,可对孙秀来说,却只是失败的耻辱!”孙秀说着,双手一分,竟将手中一直扯住的帛头撕成了两半!
“唉唉,军师不要动气啊!”司马伦赶紧使个眼色,命那些兀自抬着礼物的从人退下,这才腆着脸走到孙秀身前,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太子要娶贾充的女儿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情,本王现在都不郁闷了,军师也不要太过在意。”
“贾充老奸巨猾,轻轻巧巧就破了我扳倒他的计谋,不仅没有被赶出洛阳,还为女儿捞了个太子妃来做!我辛辛苦苦织出了一匹布帛,到头来却是为贾家女儿做了嫁衣裳!”孙秀越说越是懊恼,白玉般的面颊渐渐发红,让一旁的司马伦越发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军师不必自责,虽然没有扳倒贾充,但却把贾充从齐王司马攸那边拉到了太子一派,也算是折了司马攸一条臂膀,依然达到了我们最初的目的嘛。”司马伦藏在衣袖中的手指颤了颤,想要摸上孙秀明艳动人的面颊,却到底咽了口唾沫忍了下来。事到如今,他唯一可以倚仗的人便是这个从天而降的孙秀,万不敢得罪了他。好在他的言语虽是安慰孙秀,说的却也是大实话。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削弱齐王司马攸的力量,因此才除掉了拥戴司马攸的镇东大将军石苞,又设计对付司马攸的岳父贾充。如今贾充要顾及新女婿太子司马衷,就不再可能像以前那样回护司马攸,因此司马伦并不明白孙秀既然已经成功,为何还如此耿耿于怀。
“王爷说得是,如今贾充已经不足为虑。”孙秀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点了点头,“那么下一步我们要做的,就是铲除齐王,好让朝廷召王爷回京了!”
司马伦心心念念的就是赶紧回到洛阳,此刻听孙秀终于进行到了关键一步,忍不住激动起来:“若不是齐王作梗,说不定我早就可以回洛阳了!好军师,你教教我后面该怎么做?”
“齐王对太子是最大的威胁,王爷觉得除了咱们,还有谁最忌惮齐王?”孙秀问出这个问题,见司马伦的眉眼顿时皱成了一团,知道他无法回答,索性说出了答案,“自然是太子的生母杨皇后和她背后的整个杨家。”
“对呀!”司马伦一拍大腿,茅塞顿开,“杨皇后最爱太子,谁要是想让齐王取代太子,杨皇后绝对要和他拼命!”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结交杨皇后和杨家人。”孙秀眼波盈盈,望着司马伦满是笑意,“齐王势大,要扳倒他势必需要不短的时间。王爷若是能先靠杨皇后的力量回到洛阳,行事也会比在这区区琅琊方便得多了。”
“你说得对,我这就回去多收拾一些稀世珍宝,派人进宫给杨皇后送去!”司马伦得了孙秀这个提醒,心花怒放,高高兴兴地带着从人们离开了。
一直到司马伦离开后很久,孙秀都站在池塘边没有移动分毫。他看着池水中自己俊美无俦的身影,忽然颤抖着抬起手,一把扯开了胸前薄薄的襦衫。
白绢制作的襦衫下,是他瘦而虬劲的胸膛,三分文弱,七分英挺,蕴含着旁人无法揣测的野心与力量。然而就在这白瓷一般温润无暇的肌肤上,却横贯着三条血红的鞭痕,两条左向,一条右向,形成一个狰狞的大交叉,一下子就破坏了这具身体原本超凡脱俗的谪仙气度。
孙秀直直地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手指慢慢地摩挲着那些鞭痕,忽然猛地一用力,指甲深深地抠进了红色的疤痕中。熟悉的撕裂般的疼痛袭来,让他忍不住身子一晃,几乎一头栽进池水中,却终于踉跄着站稳了脚步,缓缓睁开忍痛的眼睛。
“潘岳,这是你留给我的纪念,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孙秀死死地咬着牙关,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为了能再度出现在你面前,报复你对我做过的一切,我用药水留住了这三条鞭痕,怂恿蠢笨的司马伦和我一起走在追逐权力的悬崖边缘。可是哪怕我最终会失足掉下山崖,我也会拉着你为我陪葬!”
孙秀反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就仿佛在下坠时死死拖住了那个侵占了他神思的身体。他桀桀地笑着,连自己也分不清这笑声中除了愤怒和不甘,还包含了什么另外的情绪。
在潘府受辱的事情孙秀始终讳莫如深,而他之所以那么积极地为司马伦出谋划策,固然有对名利的渴求和追逐,更深的原因却是为了报复潘岳。他想要看他众叛亲离、身败名裂,想要看他跪在地上向自己卑微地求饶,只要是能伤害到潘岳的事情,他都会不择手段去实施。而他金真天师最擅长的,莫过于编造谣言,蛊惑人心。
所以这一次,为了除掉贾充,他特地命令洛阳的五斗米道弟子在街头四处传播“泰山紫气绕顶,齐鲁之地当出贵人”的说法。而为了拿潘岳未来的岳父杨肇兵败之事大做文章,孙秀又派弟子前往荆州,大肆散播杨肇受贿卖国的谣言。彼时世家大族借着姻亲关系互相提携,只要扳倒了杨肇,潘岳以后就再也不可能依靠妻族飞黄腾达,而若是能让潘岳因此失去深爱的杨家小姐,孙秀更是求之不得。
可惜的是,潘岳虽然不知道孙秀的操纵,却识破了他的用心,不仅献计让贾充重新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更利用司空府的力量驱逐五斗米道弟子,让他们再也不敢在京城公开活动。至于杨肇那边,潘岳不知怎么的搜罗出了有力的证据,加上齐王司马攸的大力协助,杨肇只是落了个削职为民的处罚,并未牵连到他的儿女。这样双重的失败,让心高气傲的孙秀怎能甘心?
既然潘岳与齐王互为倚重,那么一旦铲除了齐王,潘岳就会体会到手足折断血肉撕裂的疼痛吧!若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王倒台却无能为力,这种痛苦与挫败是不是更加美妙呢?想到这里,孙秀嘴角扬起一个恶毒的笑意,一把合上敞开的衣襟,转身离开了池塘。
潘岳,一生还漫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