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猗春兰,柔条含芳。
——潘岳
胡芳因为怀孕而被封为贵嫔之后,皇后杨艳固然气得病势加重,但与皇后一样愤恨不平的还有一个人——太子妃贾南风。
贾南风的丈夫司马衷虽然已被册立为太子多年,但他生性愚钝又不爱读书,这“太子不慧”的传言便渐渐从东宫流传出去,闹得满朝文武尽人皆知。若是这个时候宠妃胡芳再生下一个皇子,日后取代太子的可能性极大,那贾南风委曲求全,还有什么盼头?从提出代替妹妹贾午嫁入东宫的那一刻起,贾南风就暗暗发誓,不仅要辅佐自己的丈夫当上天子,还要保证自己的儿子能当上天子,任何妨碍她实现这个目标的人,她都绝不会放过。
这天,贾南风照例来明光殿中探望皇后杨艳,顺便想要试探她的口风。可惜还没说上几句,宫女就进来通报,说承光殿的胡贵嫔前来向皇后问安。
除却嫔妃们的日常拜见,胡芳从未主动来过皇后的明光殿,因此杨艳一听,当即冷笑道:“胡贵嫔现在身怀龙种,身份贵重,我可当不起她来问安。叫她回去吧。”
“就是,她来做什么,显摆她肚子里的孩子吗?”一旁的夫人赵粲嫉恨胡芳头衔压过自己,堵住了自己升为皇后的通道,语气越发尖酸,“不管怎么说,皇后生的太子才是嫡长子,她再怎么得宠也压不过去!”
“赵夫人说得对,太子年长,又是嫡出,皇后不必为此事烦心。”见皇后杨艳脸色难看,贾南风也适时地劝慰。
“好孩子。”杨艳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拍了拍贾南风,费力一笑,“太子不爱读书,听说他的课业很多是由你辅佐,辛苦你了。”见贾南风正要逊谢,杨艳话锋一转,“可是你也看到了,当务之急是赶紧给太子生一个儿子,才能不被旁人觊觎……”
“是,臣妾记下了。”贾南风脸一红,讪讪地低下头去。她与太子成婚已有两年,至今还未怀孕,此事也成了她自己的一个心病。
“启禀皇后——”先前传话的宫女去而复返,小心翼翼地回话,“胡贵嫔说了,事关重大,请皇后一定要见她一面。”
“除了狐媚天子,她还能有什么事?”赵粲冷哼了一声。
“皇后陛下还是见一见胡贵嫔吧。”见杨艳神色犹豫,贾南风劝道,“否则若是胡贵嫔在明光殿吃了闭门羹,她在天子面前嚷嚷动了胎气,倒成了皇后的不是了。”
“那就让她进来吧。”杨艳点了点头。她倒要看看,如今胡芳鸿运当头,还有什么要求到自己的。
胡芳进入明光殿时,迎面感受到的就是一股药味。那药味经过多日的浸淫,早已渗透进了明光殿的一砖一石,一丝一缕,随着裙裾扫过的地板和宫女掀开的帷幕扩散在空气之中,带着不祥的死气。就连从窗棂中射进来的阳光,也晦暗得仿佛挣扎的残烛。
“贵嫔胡芳,见过皇后。”在随身侍女的搀扶下,胡芳慢慢跪倒,向斜躺在病榻上的杨艳施礼。
“快起来吧,要是惊到了龙种,岂不是……咳咳,更要折我的寿了。”一直等胡芳叩头完毕,杨艳才懒洋洋地回答。由于长期患病,她此刻的脸色黄中带青,脸颊更是深深凹陷,哪怕想多抢白胡芳几句,都没有太多力气了。
胡芳此刻孕相已十分明显,在侍女的搀扶下略显笨拙地站起身,脸上并没有因为皇后的冷嘲热讽而动容。反倒是夫人赵粲和太子妃贾南风依制来向她见礼时,胡芳略有不耐地道:“我想和皇后私下谈谈,有劳两位先回去吧。”
赵粲脸色一沉,求援般看了皇后杨艳一眼。贾南风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两个人行礼之后退出了明光殿。
见殿内再也没有外人,胡芳这才款款站在了杨艳的身边。杨艳病中虚弱,只能斜倚在靠枕上望着她,只觉得怀孕后的胡芳比以前丰润了一些,越发娇艳动人,而她自己,却已经很久都不敢照镜子了。如今她和她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就是丑陋与鲜妍、枯萎与盛放的区别,就是死与生的区别。这个认知,陡然让杨艳万念俱灰。
“我来,是想和皇后做一个交易的。”胡芳向来不惯虚伪客套,索性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你?”杨艳见胡芳果然是有求而来,不由笑得喘息,“凭什么?”
“现在您是皇后,我自然是没有资格和您交换什么。”胡芳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可是,以后呢?”
“你要干什么?”杨艳忽然爆发出一股怒气,在床榻上撑起身子瞪圆了眼睛,带动得蜀锦斗帐四角的五色流苏都在微微晃动,“你若是敢打太子的主意,我死后化鬼也不会放过你!”
“皇后放心,我对太子之位丝毫没有兴趣,对皇后的位子也没有兴趣。”胡芳望了望帐上所绣代表皇后身份的五彩金凤,好整以暇地笑道,“不过还需要皇后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保证‘没兴趣’变成‘不可能’。”
“说出你的条件。”杨艳颓然躺回靠枕上,虚弱地道。
“我想请皇后向天子提议,为了给您的病体祈福,后宫中释放一部分宫女出宫,任凭婚嫁。”胡芳胸有成竹地道。
放宫女出宫?杨艳一愣,实在没有想到胡芳会提出这么古怪的要求。不过她想起自己的病因正是因为司马炎大肆选女入宫,而司马炎每多宠幸一个女子,她的病势就会沉重一分,因此胡芳这个要求,倒也暗合她的心意。
“要放出去的宫女里面,有你想除去的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杨艳故意问。
“那是自然。”胡芳知道她们的心思兜兜转转都在争宠之上,心中鄙夷,却懒得分辩。
“我可以向天子提出释放宫女为我祈福,可你又如何保证不做皇后不争太子?”杨艳不放心地追问。很显然,这笔交易她同意了。
“天子与皇后您毕竟是少年时的结发夫妻,感情深厚,只要您亲自向天子推荐新皇后的人选,天子一定会同意的。”胡芳知道自己提出的条件杨艳根本无法抵御,从容一笑,“您若是不信我,大可让天子当着您的面写下立新后的诏书,我保证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那好,我答应你。”杨艳知道以胡芳如今得宠的势头,若是撒娇撒痴,必定能撺掇司马炎封她为后。因此胡芳的建议颇有道理,杨艳只有趁活着的时候逼司马炎另立新后,而这新后又必须与杨家和太子同气连枝,才能保证日后太子地位稳固。
眼看胡芳就要告辞离开,杨艳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果真不想当这个皇后?”
“当不当皇后,还不都是笼子里的鸟儿?”胡芳不以为意地一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