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出房门,大公子海奴脸上嘻笑的表情便立刻消失了。他放开大步一直跑到了花园的一处偏僻角落里,才在一座假山后小心地打开了食盒盖子。
食盒中是一只空空荡荡的瓷碗。说空空荡荡其实并不准确,被胡姬随手一泼之后,碗底还残留着一点点乳白色的黏稠液体。海奴端起碗使劲闻了闻,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又斜过碗口用树叶搜刮了一阵碗壁,终于在碗底汇聚出大约一匙的汤汁来。
端着碗东张西望了一阵,海奴发现了一只趴在墙角晒太阳的白猫。那白猫倨傲惯了,见海奴走近也不起身,只用一双琉璃般的眼珠瞟了他一眼,照旧懒洋洋地不动。海奴心里叫了一声“就是你了”,猛地上前扣住白猫的脖子,将那碗底的汤汁给猫儿灌了下去。
白猫大怒,尖利的脚爪抓破了少年的手背,印出道道血痕。然而海奴却不管不顾,只是掐着白猫的脖子和嘴巴,确保它将那点参汤一滴不剩都咽了下去,才将它放开。那白猫呜咽一声撒开四脚跑得远了,海奴才听到远处有人抱怨道:“大公子又调皮了,这猫可是王妃的宝贝。”
海奴没有理会,撵着猫跑了一阵,见那只猫动作越来越慢,终于倒在地上,痛苦地缩成了一团。他刚要上去查看,侧面却突然冲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人一把将白猫抱在怀中,圆睁了眼睛对着海奴喝道:“你对它干了什么?”
海奴见来人正是王妃贾荃,不敢顶撞,只默默站着不出声。眼看那白猫在贾荃怀中依然不断挣扎,甚至将贾荃的手背也挠出一条血口来,终于有侍女惊慌地道:“王妃快放手,这猫儿怕是中了毒!”
贾荃见白猫的口中果然泛出带有血色的泡沫来,心里一慌,将白猫摔在了地上。眼看那白猫挣扎了半日终于一动不动没了气息,贾荃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走到海奴面前,劈手便是一个耳光:“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海奴此刻已明白了大半,知道自己只要说出毒药的来历,自己的母亲必定难逃一死。于是他只是随着贾荃的耳光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启禀王妃,在那边假山后发现了这个。”有侍女将方才海奴遗留的食盒和瓷碗都拿了过来,贾荃只瞟了一眼便厉声吩咐:“叫人去查,看今天是谁动用了这些东西?”
“是我做的,与别人无关。”海奴知道只消轻轻一查,母亲便绝对难逃干系,索性大声承认,“我只是好奇,所以才用毒药喂了猫。”
“那我问你,你用了什么毒药,那毒药又从何而来?”贾荃见自己几句话果然逼得海奴哑口无言,冷笑道,“我给大公子提个醒,以后要做什么事,可要先将谎话编圆了才能下手。否则像现在这样,少不得皮肉受苦。”
“我说的就是实话,在父王面前我也这么说!”海奴见贾荃果然命下人去传板子,不由有些慌了,“父王还没开口,王妃你不能打我!”
“我是你嫡母,就算你们都说我疯了,我还是这齐王府里的正妃!”贾荃恼恨地盯着海奴紧张惊惧的表情,忽而莞尔一笑,“不过既然大公子自己要求,我们就到你父王的院子里打。到时候看你父王是帮我,还是帮你?”
“不,我不去!”海奴想起父王司马攸一向就不喜欢自己,若是再得知了此事,不知要如何记恨自己母子,当即跪倒恳求,“父王病重,王妃打我可以,就不要再惊动他了!”
“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呢。”贾荃咬着手帕嗤嗤一笑,随即冷下脸吩咐一声:“带走!”便头也不回地往司马攸的住处走去。她虽然身有疯癫之名,毕竟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当下家奴们也不敢怠慢,架起大公子海奴跟了上去。
到了司马攸养病的院子里,贾荃随即命人架好刑凳,将海奴牢牢绑在了凳子上。“你父王就在里面,你若是说出毒药的实情,说不定他还会赦了你。”贾荃在廊下的胡床上坐了,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伏趴在刑凳上的海奴,见他只是咬紧牙关不开口,便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声:“打吧!”
手握竹杖的两个家奴对望一眼,见齐王并未闻声出来阻拦,便遵照吩咐一左一右站立在海奴身边,抡起竹杖重重地拍了下去。虽然隔着衣料,还是可以听见钝钝的板子着肉之声,而被绑在刑凳上的海奴也忍不住身子一颤,狠命咬住下唇才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不开口,板子就不许停!”贾荃居高端坐,神色冷厉,让人不由想起她的后母郭槐将乳母活活鞭死的传说。贾荃执掌齐王府多年,威望素高,执杖的家奴顾忌她的疯疾更是不敢怠慢,当下两根竹杖一起一落,噼啪作响,而受刑的海奴虽然还能死命忍住呻吟,头上也滚下大颗的冷汗来,一张白皙俊逸的少年面孔更是被疼痛扭曲得不成样子。
早有人向侧王妃胡姬报告了情形,胡姬猜到了缘由,不禁天旋地转,靠侍女搀扶才匆匆赶来。她深怕自己连累了儿子性命,索性只是跪在贾荃面前苦苦哀求,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而贾荃却连正眼也不看她,只是不住催促家奴重打,一副宁可将海奴打死当场也要问出真相的狠绝。
眼看儿子的身后已经浸出了斑斑血迹,喉间的呻吟也渐渐变成了惨呼,胡姬再也忍受不住,终于哭喊道:“都是妾身的错,跟海奴无关,求王妃饶了他吧!”
贾荃轻蔑地扫了一眼涕泪滂沱的胡姬,正要质问,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响:“住手……”贾荃便连忙撇下胡姬迎了过去,含笑道:“殿下终于肯现身了。”
院子里嘈杂了半日,而一府之主齐王却直到现在才步出房门,贾荃只道是司马攸放任自己审问海奴母子,却不知司马攸昏迷半日,此刻才被海奴的声声痛呼惊醒。
“怎么脸色这么差,手也冰凉得很。”贾荃握住司马攸的手,关切心疼之色溢于言表。不待司马攸答言,贾荃又转头吩咐侍女:“殿下日常喝的药酒呢?赶紧取过来。”一边说,一边扶着司马攸在檐下胡床上坐下,又将他身上披的大氅紧了紧,不让一丝寒风透进去。
“王妃……”司马攸刚要开口,贾荃却轻轻止住了他,“殿下先喝口药酒暖暖身子,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殿下身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