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蓝斐应声,转身便走。
韩仲平看着秦珩宇,嘴唇翕动了几下,想反驳,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带来的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抓了收钱办事、篡改公文的现行!这简直是天大的羞辱!更让他心头发冷的是,秦珩宇的情报和手段,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他感觉自己像个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的人,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偏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片刻,秦珩宇像是才想起什么,侧头看向面色忽青忽白的韩仲平。
“韩大人,您瞧。”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这江南世家盘根错节,胆子也忒大了些,连钦差大人您的随从都敢下手腐蚀。”
“依我看,不如这样——”
“为了以正视听,也为了彰显朝廷法度,干脆将一些案情清楚、证据确凿的案子,比如这王家行贿案,还有之前陈家庄子那事儿,都摆到明面上,公开审理?”
他略微停顿,话语里的分量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有韩大人您这位钦差亲自坐镇督办,审出来的结果,定能叫百姓信服,也能敲山震虎,让那些心里头还惦记着歪门邪道的人,不敢再蹦跶。”
“您觉得呢?”
韩仲平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公开审理?
审他自己带来的人收钱办事?
还要审那些他或许还存着几分心思想要回护的地方乡绅?
秦珩宇这是要把他架在炭火上,翻来覆去地烤!
可眼下这境况,他有的选吗?
人赃并获,证据就摆在眼前。
他要是敢说个“不”字,岂不是自己往脸上抹黑,坐实了徇私舞弊、意图包庇的罪名?
韩仲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背心都有些发凉。
他看着秦珩宇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作棘手,什么叫作危险。
喉头艰难地滚动了几下,韩仲平像是要咽下满嘴的黄连,硬邦邦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字句:
“世子……所言……甚是在理。”
“公开审理……也好……能让百姓……明辨……是非。”
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透着不情愿。
秦珩宇这才轻轻颔首:“那就有劳韩大人费心了。具体的章程,稍后我让许大人和李御史同您细细商议。”
韩仲平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勉强拱了拱手,动作都有些僵硬:“本官……有些乏了,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带着一种逃离的仓促,领着剩下的两个魂不守舍的随从,快步离开了偏厅。
看着韩仲平那近乎狼狈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许泽云紧绷的肩膀才垮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是压不住的痛快:“世子这招,真是绝了!看他还怎么护着那帮混账王八蛋!”
李策也是久久无言,看向秦珩宇的侧影,那份敬佩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釜底抽薪,再反将一军!妙,实在是妙!
秦珩宇却没理会身后的动静,他走到窗边,外面天色已经阴沉下来,风里带着江水的湿气。
“这才刚开始。”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
“韩仲平背后站着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就认栽的。”
指尖在冰凉的窗棂上轻轻敲击着,每一下,都带着不容错判的算计。
“京城那边,怕是很快就要有新动作了。”
偏厅里,气氛死沉。
韩仲平坐在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后面,脸色变幻不定。
他带来的随从被拖下去之后,先前那点轻慢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眼前这些东西,他不得不认真看。
沾着干涸血迹的账册。
措辞阴狠的书信。
摁着一个个鲜红指印的供词。
李策就站在不远处,偶尔上前,指着卷宗里的某个细节,低声解说。他嗓音带着大劫之后的沙哑,每个字却都砸得人心里发慌,好像把韩仲平也拖回了余江城外那片修罗场。
“韩大人,这些口供,下官都是亲耳听见,亲眼看着录下的。那些贼头,为了活命,什么都招了。世家怎么跟他们勾搭,怎么许诺破城之后烧杀抢掠,说得一清二楚。”
许泽云则在一旁翻找佐证。
余江城被围困时的府衙记录。
城里百姓的伤亡名册。
“大人您看,这是城外清理出来的尸首名单,大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有这些,是城破那天,贼人在城里放火杀人、抢东西的记录……惨呐!”
韩仲平听着,看着,脸色一分分往下沉。
来之前,他还当这不过是地方官跟世家掰腕子,秦珩宇那些证据,多半是添油加醋,罗织罪名。
可现在,冰冷的数字,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没法再自己骗自己。
他甚至亲自去了趟城外,看了看那片据说曾经尸横遍野的荒地。回来后,许泽云又不动声色地安排他见了几位侥幸活下来的百姓。
一个断了条腿的老汉,手指哆嗦着指向远处:“大人,俺老婆子……就是被李家那些家丁,还有那些天杀的流寇,一起……活活打死的!俺亲眼看见的!”
一个没了孩子的妇人,哭得肝肠寸断:“他们抢俺娃……就因为俺不说俺男人藏哪儿了!那些畜生……三岁的娃啊……他们也下得去手!”
血泪控诉,比任何卷宗都来得瘆人。
韩仲平心里头,那杆原本偏向京城权贵的秤,开始摇摇晃晃,几乎拿捏不稳。
秦珩宇倒没一直陪着他。
他把所有东西都摊开来,任由韩仲平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可韩仲平在府衙里转悠,总能“恰好”看到些别的。
后院,新招的厢军在王格的督促下,吼声震天,挥汗操练。队列还不齐整,但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头,那隐约可见的军纪,让人心里发怵。
府衙门口,领救济粮的百姓排着长队,衣衫是破的,脸上却有了点活气。提起“秦世子”,话里话外都是感激和信赖,那不是装出来的。
韩仲平越看越明白,秦珩宇在余江,不光是靠杀伐立威。
他这是在收拢人心,在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