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也悄然吹进了幽深的皇宫。
玉衡公主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面前光滑的蜀锦,心思却飘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
“父皇这道旨意……”她轻声呢喃,“既是放权,也是试探。想用他这把快刀,又怕这刀太利,割伤了自己。”
江南那边……他现在,处境怕是更加凶险了吧?
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在她眉宇间闪过。
她转头对贴身的宫女吩咐:“去备纸笔,本宫要给余江那边写封信。”
信中,她对圣旨之事只字未提,只是以关怀灾情的口吻,细细询问了余江的恢复情况,又仿佛不经意般,提了几句京城里近来的“闲话”。
比如,裴相最近和哪几位言官走得格外近;又比如,户部某位侍郎,似乎对江南的漕运和盐税格外上心……寥寥数语,却点出了几个关键的人物和动向。
余江,府衙后堂。
烛火跳动,映着秦珩宇年轻却深沉的面庞。他快速扫过玉衡公主送来的信,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这位公主,心思果然剔透。
信中看似闲谈的几句话,恰好印证了他对京城某些暗流的猜测。裴彦的党羽,还有那些藏在更深处、与江南利益勾连的势力……一张无形的大网。
指尖捻动,信纸在烛火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空气里。
“陛下啊陛下,您这把刀,我接了。”秦珩宇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江风带着水汽的微凉拂过面颊。
“您想让我砍向哪里,我自然会砍。可这刀砍完了,是乖乖回鞘,还是会斩断些别的东西,那可就由不得您了。”
皇帝的旨意,推开了一扇门。
门后,是更大的风浪,也是更大的机遇。
他要借着这股东风,在江南这片泥沼里,打下真正属于自己的基石。
这盘棋,他要下活,下大。
直到有一天,能将棋盘,摆到京城那位九五之尊的面前。
府衙后堂,烛火轻轻晃动。
秦珩宇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停在余江东边一个叫赵家集的地方。
“李御史,清查小组的人,找得怎么样了?”他没抬头,声音平稳。
李策往前站了些,递过一张纸:“世子,按您的意思,下官找了两个以前都察院认识的同年,现在江南这边挂着闲职,人还算牢靠,也懂地方上的事。府衙里也挑了四个手脚麻利、心思细的文书,底子都干净。”
秦珩宇接过去,目光快速扫过名单:“行。告诉他们,差事干得漂亮,我秦珩宇不吝赏赐。要是搞砸了,或者手脚不干净,自己掂量后果。”
他看向蓝斐:“外面的消息,放出去了?”
“放出去了。”蓝斐回话,“就照公子说的,只提奉旨查流民安置的烂账,有冤的可以来府衙说。这几天,衙门口确实多了些探头探脑的,也有胆子肥的,塞了状子进来。”
“嗯。”秦珩宇又望向王格,“厢军那边,拉一百个好手出来,随时听令。清查小组下去,你亲自带人跟着,别让他们吃了亏。”
王格一抱拳,嗓门响亮:“末将明白!”
“许大人,”秦珩宇最后看着许泽云,“衙门里头,你多盯着点。收上来的状子,你先过一遍,挑那些有鼻子有眼的。咱们就先拿余江边上这几个跳得欢的开刀。”
许泽云捻着胡子:“世子放心,下官晓得轻重。”
命令下去,余江府衙这台机器,像是拧紧了发条,又咯吱咯吱地全速转动起来。
李策领着那个临时拼凑的“清查小组”,揣着皇帝的圣旨当护身符,第一站就去了城东的赵家集。那地方离余江不算远,以前是陈家的地盘。陈家一倒,几个沾亲带故的地主老财立马活跃起来,不仅吞了不少没主的流民田,对府衙派去量地登记户口的小吏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各种不配合。
清查小组的人刚到赵家集,屁股还没坐热,麻烦就找上门了。
先是管事的乡绅跑来哭穷,说集子刚遭了灾,穷得叮当响,实在没钱没粮安置流民,账本也乱成一锅粥,得慢慢理。
紧接着,就有那么些个泼皮无赖,呼啦啦围住小组住的院子,不冲进来,就在外头吵吵嚷嚷,怪话连篇,骂他们是来抢乡亲们活命田的官老爷。
李策派人去驱赶,那些人油滑得很,一吓唬就散了,可转头就在集市、田埂上嚼舌根,说什么“秦世子心黑手狠,要学李家那样,把大家的田都收走”。
风言风语一起,赵家集顿时人心浮动,清查的事儿,根本推不动。
消息很快送回了府衙。
“岂有此理!”许泽云气得一拍桌子,“这帮无法无天的东西!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秦珩宇脸上没什么波澜,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他们在试探。觉得陈家完了,他们就能翻天?觉得人多声音大,我就不敢动他们?”
他看向王格:“王格。”
“末将在!”
“点上你的人,跟我再去一趟赵家集。”秦珩宇站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一种冰冷的质感,“既然他们不愿意好好说话,那就换个法子跟他们谈。”
赵家集,集口。
秦珩宇带着一百名穿着甲胄、浑身散发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厢军出现时,前两天还敢围着清查小组院子叫骂的地痞混混,腿肚子先软了,一个个连滚带爬,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瞬间跑了个干净。
集子里几个领头的乡绅,簇拥着赵家族长,硬着头皮出来迎接。那赵族长脸上努力挤出笑,可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世……世子殿下……您……您怎么大驾光临了?这……这可真是……折煞老朽了……”赵族长腰弯得快要贴到地面,话都说不囫囵。
秦珩宇从马背上下来,压根没理他,径直朝着集子里最气派的那座宅院走去——赵家族长的老宅。
“拦住他!”赵族长一看这架势,魂都快吓飞了,下意识冲身后的家丁喊。
几个家丁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凑,还没等靠近,王格已经带着他手下那帮新兵压了上来。这些兵在余江城下是见过真刀真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又被王格往死里操练了这些天,那股子蛮横劲儿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明晃晃的刀枪往前一送,森冷的寒意逼得人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