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月份还不到入冬,但京城位于北方,仅是深秋已有了冬意。
都说人的心境有时候和环境也是息息相关的,往日里闻笙从未觉得寒冷,许是生命值提高后她也更抗寒了。
但今天她明明坐在温暖的马车里,却依旧觉得出门的一瞬间迎面刮来的风,直直凉到了心里。
直到现在她也没缓过劲来。
尤其是……闻笙掀起帘子,看着前往梅花司的路,眼底泛起凉意。
尤其是她即将要做的事,注定让她一股寒意直侵骨头缝。
到了梅花司昭狱后,闻笙没有停歇,直接去了证物房,把查出来和案子有关的证物一一细细看了个遍。
果不其然,和报告上说的一样,这些全部都是和宋麟央有关的。
闻笙执起那只有一枚的金戒指,轻声说道:“这是枚对戒。”
不出意外的话,另一枚已经随着宋麟央深埋大海了。
她一一看过去,视线顿时被一卷画轴给吸引住了。
她小心地打开画轴,随着画卷一点点展开,闻笙的瞳孔骤然放大。
这个人应当就是宋麟央了。
他……与宋引玉也太像了吧?!
直到整个画轴全部展开,这是一幅等人高的画,需得由刀卫手执着才能看个完全。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直立摆在面前,简直好像这个人就站在她眼前似的。
画师的功力出神入化,把宋麟央的神态描绘的栩栩如生。
若是忽略他的表情,单单是从这张脸来说,和宋引玉几乎是九成像,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
宋麟央生了一双笑眼。
不同于宋引玉漂亮精致的眼型,宋麟央的眼睛偏圆钝,但这样的眼睛一旦笑起来会非常有感染力。
譬如此刻,画中的宋麟央握着扇子站在桃树下,笑得眉眼弯弯。
如此亲和,仿佛一个会笑版本的宋引玉。
闻笙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口再次闷得发慌。
如果是她,丧失了爱人之后,面对一张和爱人如此相像的脸,还是自己和爱人的孩子,她是绝对无法下杀手的。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想,她都无法理解蔡汝珍的做法。
即便是把宋麟央的死怪在宋引玉的头上,也不应该恨到要杀他。
他身体里流的也是宋麟央的血,蔡汝珍是以怎样的心态去绞杀他的呢?
手边的信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闻笙匆匆阅读,忽而捡起好几张,翻到落尾处对比起来——
「灯花落尽三更雨,不教人间有别期。」
每一封信的落尾都是这句诗。
忽而一道白光闪过,闻笙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瞬间就蹿了起来。
“我看到过……我看到过!”
旁边的刀卫对此沉默以对,似乎早已习惯了忽然有人自言自语,情绪激动。
昨天她靠近牢房的时候,瞄到了蔡汝珍放在桌上的纸笔,上面的内容就是这句诗。
从青葱到华发,每一次在结尾处,都要给彼此留下这样一句诗,仿佛是对他们一定会重逢的笃定。
不教人间有别期。
可现在,他们天人永隔,确实无别期,却也无相逢。
“糟了!”
闻笙连忙提起裙子就往蔡汝珍的牢房跑:“她要自尽,快点阻止她!”
刀卫的动作更快,等闻笙赶到时,一直盯在附近的刀卫已经在牢房里面,控制住了蔡汝珍。
闻笙胆战心惊的靠近,只见地上掉落了一块被磨的很细的砚,上面全是墨,看不清有没有血迹。
但是蔡汝珍的喉间那道明晃晃的血痕昭示着她确有自尽的意图。
还好还好,闻笙扶住跟在她身边刀卫的胳膊,还好出手的及时。
刀卫给蔡汝珍的双手戴上了镣铐,随即撤走了所有的桌椅和笔墨纸砚。
闻笙坐在蔡汝珍对面,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已然失去了生存意志的女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闻笙有些同情她。
从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她非常的爱宋麟央,哪怕在孩子们的眼里母亲是个不会爱人的人,但一切只是假象。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意——又或许,不被她爱着的孩子们,从未有机会看见母亲展露爱意的样子。
这样的蔡汝珍只有一个人见过。
一个同样爱她,把她放在内心深处的人。
他们从年少懵懂的时候就认定了彼此,直到生离死别,他们都如此的爱着对方。
“抱歉,我们去搜查了你的房间。”
蔡汝珍睫毛颤抖了一下,没有反应。
也是,她从昨天写下那句诗开始就已经存了死志,而闻笙亲自来审,她也察觉到闻笙已经注意到了什么。
搜她的房子,进而发现她房子里的东西只是时间问题。
“世界上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就像我现在如此的不理解你。”
闻笙也不在意她的无视,自顾自的说起来:“有的人性格很淡,再浓烈的感情都不会展现出来,因此在别人眼里仿佛这个人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不会动心,也不会伤心,但世界那么大,就是会有这么一种人存在。”
“这不是稀罕事,对吗。”
对面毫无反应。
“而越是这样的淡人,一旦动了感情就一定用情至深。她会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倾注给一个人——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深沉而隐秘的爱,全部都给他。”
身后的墙壁有些硌,闻笙换了个角度,毫不在意形象的直接坐在了地上的草堆里。
一直枯坐着没有动静的人像尊朽了的观音,仿佛满身都是裂痕。
“你与宋伯父自小相爱,一生一世一双人,尽管你们有了孩子,但你最爱的始终只有一个人。哪怕是孩子也无法让你分出注意力来。”
“随着孩子的长大,宋伯父的注意力逐渐转移到你孩子们身上,但即使这般也从不会冷落了你。”
一个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和爱都给了另一个人的人,一定会渴望有同样的情感回馈。
爱一个人是很耗神的,如果没有反馈,就会像没有浇水的花,她会枯萎。
但宋麟央是个很好的花匠,他有着如此丰沛的爱,不但让他的孩子从不缺失父爱,也让有大量爱意需求的伴侣得到爱意回馈。
如果宋麟央一直都在,这样的平衡一定会维持的很好。
“但这本身就是畸形的。整个家庭只靠一个人来维持的话,是畸形的。”
说到这里,对面毫无反应的人胸口忽然大幅度起伏了一下。
“这个家是四个人,你对除了宋伯父以外的人视而不见,没有他在的时候,你们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使他们努力想要走进你的世界,也被你拒之门外。”
“那么当唯一一个维系家庭关系的人消失了,这个家也就要散了。”
闻笙撩起眼皮,眸光紧紧射向对面不知何时看过来的蔡汝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