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码头周边眺望的人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全都是在干活的人,有抱着好奇心特地赶来的,也有别的船舰下来的成员,三仙岛的大名在这些人之中似乎颇有流传,不过在三仙岛的迷雾散去后,这些人也不免为三仙岛外表的毫无特色而感到遗憾。三仙岛在许多人的认知中,就是一个集合中央公国全国之力,经由多年改造而成的要塞兵器,这不免让人想象三仙岛究竟有多么宏伟壮观,但实际上,他们所能看到的仅仅是三座岛屿结合的表面——仍旧是一座岛屿,而且是一座没什么植被的荒岛,颇有一点儿大而无当的感觉。
实际上,能够同时容纳三仙岛和其他类似体积,以及更多大大小小的船舰的这座秘密基地,其容积之巨大才更让人感到惊异。
距离水平面一万米以下,如此庞大容积的空间到底是如何开辟出来的,如果说其中没有神秘力量在起作用,那就真的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了。
“管制区通讯接驳,第一次尝试——信号良好。”在充满了机械感的电子音后传来的问候,是醇厚的男声,用的是纯正的中央公国通用语,“我代表基地的所有成员欢迎三仙岛诸位同僚的到来。”
“客气的话就不必多说了。”高川说:“舰队什么时候可以完全集结?”
“好的。”对面也是从善如流,“预定计划中,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所有船只将在本日二十四时前在本码头结合,现在还剩下五艘没有就位。”
“预定投射计划呢?”
“质量加速器已经开始预运转,预计将在十三小时后抵达初始值,如果无法立刻进入正式流程,将会维持八小时的初始值,超过这个时间就会停机,维护六小时后再启动。”管制区的声音回答到,显然说话人在整个计划中拥有相当高的职务。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第一时间进入宇宙,那么剩下的时间其实只有二十一小时?”高川问到。
“理论上是二十一小时,不过处于现实情况的考量,如果剩下的船只无法在六小时內抵达,投射时间会推延到第二天。”那个醇厚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其实,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件好事。这次使用的质量加速器是在极端苛刻的时间条件下赶工完成的,如果拥有更多时间进行测试和检修,也能大大降低故障几率。”
“这台质量加速器如果在运转时出了故障,会爆炸吗?”高川不由得问道。
“也许会。”醇厚的声音回答道:“一旦发生爆炸,整个基地将会被夷为平地,所造成的冲击也将导致全球范围的海啸。所以,如果能够争取时间,我们这边也会尽量争取时间。”
“也就是说,其实你们并不赞同立刻启用这台质量加速器?”高川有些好奇,这个管制区的应答人员到底是什么职务,竟然可以在公开的通讯中,表达对这次计划之急促的不满。
“是的,就我个人而言,或许还可以代表这台质量加速器的建设队伍,是从一开始就不赞同这种急功近利的行为。”醇厚的声音说:“任何一次技术上的跨越,都应该是谨慎的,虽然你们愿意成为先行者,但我们仍旧需要为你们的性命负责。相信我,没有谁会比制造了质量加速器的我们更加期待它投入使用,可是,一旦发生错误,就有可能让期间所有的付出毁于一旦。如今拥有质量加速器建设经验的专家都聚集在这个基地,一旦质量加速器爆炸,没有人可以活下来,他们已经拥有的技术和经验也将无法传承下去。”
“不能让非实验舰队的人离开吗?”高川问。
“质量加速器该如何维护,如何启动,如何降低风险,如何在发生故障的时候立刻进行排除,最大程度上减小损失……这些事情需要专门的人员。如今时间仓促,相关的从业人员就只有我们这些建设人员而已。”那声音略显无奈:“在我们看来,这次质量加速器的建设和使用都太过仓促,但既然是联合国的决议,想必也有其他方面的考量,如果这是必要的行动,那么,我们就必须做到最好,而能够做好这件事的人,除了我们之外也再没有其他人了。”
“感觉给你们添了很大的麻烦。”高川有些歉意,但是正如对方所说,这次行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间仓促从来都不是借口,因为,在末日幻境中,从来都没有给人们充分准备的时间。能够在仓促的时间里制造出质量加速器,已经算是一种成功了,因为时间仓促而带来种种问题和风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无论质量加速器有多么不稳定,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去往宇宙的话,人们很可能就会彻底失去反击的机会。
也许在联合国的判断中,情势并没有高川所认为的那么严重,可是,想要一步步发展质量加速器技术,也是需要时间、空间和资源的,这些时间、空间和资源也只有在联合国占据上风的情况下才能获得。纳粹对联合国的压迫越来越强,末日的脚步也越来越近,这种可持续性发展的目光和稳重的想法,已经变得不切实际了。
决战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这不是一场正规的战争,也不是国家发展层面的角逐,而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对未知且神秘的事物发出最后的反抗之声。
“情况比你想的还要严重。”高川没有说出具体的事情,不过,对面也对这个回答表示沉默,就像是在感受高川所意指的严重程度。
“……高川先生,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出击还只是第一次,你认为第一次之后就没有机会了吗?”那人问到。
“是的,在我看来,毫无疑问。”高川的语气没有半点缓和,他想让聆听这次通讯的所有人,知晓如今的境况到底有多糟糕,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肯定有许多人认为这是危言耸听,是包含祸心和阴谋的说法。实际上,以目前表现出来的战争形式而言,的确很难让人想象,自己已经来到了悬崖边缘。联合国是如此的强壮,五大常任理事国的强大贯穿了一个世纪,地位坚实得让人觉得会持续到下一个世纪,哪怕如今纳粹的攻势如火如荼,导致太多人的死去,也没有人觉得,联合国这会失败。
从过去的两次世界大战的历史来看,如今才数个月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根本连前期的转折点都没有抵达。
“我觉得您需要下来走走,高川先生。基地里拥有足够的物资和各种新奇的体验,能够让大家缓解心理上的压力。”醇厚的声音委婉地说到,“虽然三仙岛注册的人数是一千万人,但放在这个基地里也不能算多。”
“不必了,三仙岛还需要检修。”高川回答到:“在出发前,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我们。”
“……了解,如果您坚持的话。”管制区的通讯中止了,虽然三仙岛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一员,但是,在许多事务上,这个来自于中央公国的庞然大物拥有某些特殊的权限,在正常情况下,不接受其他国家组织的干涉。因为,和其他舰船不一样,三仙岛有独立进入宇宙的能力。
其实,这么生硬的回答,也并非是高川的本意。但以现在他和其他人的情况,无论是离开三仙岛,还是让其他人踏入三仙岛,都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在等待的时间里,高川启动了三仙岛的模拟系统,对三仙岛隐藏起来的各项性能进行深度的探索、发掘和适应。三仙岛可以做到许多事情,但是,正因为它可以做到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制约它的战斗能力的因素,并不在它本身,而更多在于使用者本人。
在三仙岛在物质基地中进入待机状态时,它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已经随着女巫vv控制下的“零时迷彩”下潜了很深的距离。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并不存在上下左右,就连高川对其进行观测的时候,虽然觉得这就是一片海洋,但是,如果直接往深海下行驶,也不会有下潜的感觉。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深潜”和在物质态海洋中的下潜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没有女巫vv的带领,第一次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的高川根本无从知晓“深潜”的秘密,当然,即便是现在被女巫vv携领着,高川也没能从这种体验中找到这个秘密。
三仙岛被“色彩”包裹着,也无法利用色彩外的事物做参照,去确定自身的运动状态。在可以观测到的运动中,色彩的运动占据了绝大多数,按照正常的情况,动的仅仅是“色彩”,而不是三仙岛本身。但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情况,高川仍旧可以感受到,三仙岛是在下潜着的,哪怕没有“位移”,也不能说它是静止的。
“需要多长时间?”高川向同样漂浮在“零时迷彩”中的哥特少女问到。
“多长时间?”哥特少女面无表情地说:“这个用词不正确,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时间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一个公式中的假设参数,是一种幻觉,是不稳定的变量,在零时迷彩中,就连个人时感也会无限趋近于零。”
“可我的感觉,仍旧可以用‘一阵子’、‘很久’之类的描述时间的词汇去形容。”高川说:“我们在运动,时间也许是虚假的,但它也是有意义的——它能让我们这些充满局限的人,用不完全的视角去感受自身和外界的运动。”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无法在这里‘下潜’的原因。”哥特少女说:“你越是用运动去看待人类集体潜意识,就越是无法‘动’起来。”
“我无法理解。”在高川的认知中,万事万物都应该是可以用运动来描述的,开始运动、停止运动和持续运动,没有事物的状态可以脱离这三种描述。
“我也无法理解。”哥特少女平静地说:“我研究了人类集体潜意识很久,却仍旧有许多问题无法给出答案。人类集体潜意识无法用‘运动’来描述,这是我的想法,但也不一定是正确的,但至少从这个想法出发,我完成了下潜,而否认这一点的你,无法进行下潜,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反过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一个无法用‘运动’来描述的存在,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顿了顿,她换了个说法:“人类集体潜意识这种东西,是真实客观的存在吗?”
“你我都在人类集体潜意识里……”虽然高川想这么回答,却被哥特少女打断了。
“更准确的说,是你我都认为自己在人类集体潜意识里。”哥特少女饶有深意地反问:“是我们认为这里就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但是,我们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当我们进入这里,接触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天然就知道这里是人类集体潜意识……再没有比理所当然更可怕的事情了。”
“你太深入了。”高川感到危险,“这样会招来那个怪物的。”高川并不觉得哥特少女的想法有多么大逆不道,从病院现实的角度来看,整个末日幻境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意识态世界,在其中再区分出意识态和物质态,其实正证明了人们在观测能力上的局限。
但是,思想是可以超过观测局限的,认知也会伴随着思想的深入,而发生一些变化。一些平日里无法认知到的可怕东西,会因为认知的改变突然蹦出来。
“原来你也知道了,在这里太过深入的思考会唤来无可名状之物。”哥特少女隔着三仙岛,注视着不在她眼前的高川:“但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你只是第一次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
“自然而然。”高川这么回答,但是,他更多利用的是过往接触“江”的经验。也许对普通人而言,思考哲学是很自然且普通的事情,但在末日症候群患者身上,“发散而激烈的思考”、“太过哲学性的思考”都是“病发”的特征。
“自然而然?”哥特少女摇摇头,说:“没什么是自然而然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