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森神父在呼吸,他的魔纹也仿佛在呼吸,所有在异化中产生的灰雾伴随着呼吸的起伏,一缕缕,一股股,一片片地没入魔纹中。席森神父以一个巨大而开阔的视角,穿透时间和空间,看到了一幕幕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对自己看到的景象毫不怀疑,也相信这些事情正在发生,一个来自心底,却并非自己的声音在对他发出呼唤。他听到了,这是熟悉的声音——爱德华神父。
超越人类视野范围的景象,就像是一面面镜子环绕在席森神父的身边,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切正在发生的事物的中心,但他却十分清楚,这才是错觉。对那些正在发生的事情,自己就像是隔着一层屏幕去看电影里的情节,完全无法干扰对方的行为,哪怕知晓这些人和非人的行动终将干涉到自己。
景象飞跃一个个末日真理教的巫师,飞跃一个个用金属护具武装到牙齿的士兵,飞跃一个个素体生命和它们产下的蛹状物,飞跃一个个试图逃离一场异变所导致的巨大灾难的原住民,飞跃一望无际的畸形建筑,飞跃那些无止尽般从生产线下来的死体兵,飞跃宛如给巨人建造的广场、阶梯、楼台和廊道,飞跃统治局遗址中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层落,终于从一个宛如直达地底岩浆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席森神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带着自己的视角前进,但是,他为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感到震动。以集团方式聚集起来的敌人是如此庞大,就像是养精蓄锐许久,仿佛之前所有对它们进行的打击都不过是九牛一毛。那些群体所展现的压迫感,那些个体所具备的异常,那些灾难的发生,那些惨烈又壮观的场景,那些无法理解其源头的灾难,只要看到,只要感受到,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在彼此之间的联系中,席森神父听到了末日进程那不可阻挡的脚步声。
以寻常的战争方式,绝对不可能战胜这些敌人,而在末日之后,哪怕是眼前这些充满了恶*****扭曲和异常的事物,也将会被某种变化毫不留情地扫荡殆尽。仅从结果而言,这个世界势必要完蛋了,但是,在那最终的破灭到来前,席森神父可不想就这么倒在敌人的手中——这样的情感就像是宁愿死在天灾之中,也不愿意死于敌人之手。
这个发自心底的最朴素的情感,仿佛引动了某些共鸣。不仅仅是从席森神父周边滋生出来的灰雾,就连远方防御圈内的灰雾,也在风的流动中,以他为中心汇聚。一个巨大的涡流在席森神父失神的时候成形了,那些有形质的灰雾,带着不可名状的某种无形质的东西,注入到他的魔纹中,三个半的棱形正缓缓补完。
此时此刻,席森神父的视角穿过那些在灼热的宛如岩浆一样的液体中铺设的管道,从管道汇聚的枢纽处,在由齿轮和杠杆构成的巨大结构中,在这些富有节奏的敲击和转动中,汇同一股强烈的上升气流向上喷发。喷发的力量是如此的强烈,就连直径达到百米,足有十米厚的圆形金属板盖也被推起,于是,视角和气流一同从豁口出宣泄出去。
新的景象同样带给席森神父强烈的印象,影影幢幢的东西在迷雾中穿梭,仿佛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和诸多看不见身影的妖魔鬼怪开战,炮火倾泻的流光,爆炸产生的火焰,非人的嘶吼声,以及凄厉的惨叫,在视野所及的每一个角落腾起,仿佛永不停歇,然而,并无法直接清晰地看到正在交战的双方。厚重的墙壁突然毁坏,建筑猛然断裂,看不清晰的阴影角落,总是会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窜过——这熟悉的景象翻出了席森神父脑海中的印象,让他第一时间就意会了,这里是蜉蝣废墟,自己的视角已经穿过了统治局遗址和蜉蝣废墟的连接点,再向前的话,大概就会进入宇宙之中吧,他甚至有想过,会不会穿过宇宙直达地球。
然而,他的视角涵盖了所有被灰色迷雾遮掩的区域,却丝毫没有再继续上升的迹象。下一刻,视角就像是一个疾跑的人,迅速穿过那些虚幻而激烈的交战地带,直达一处仿佛随时都会倒塌的倾斜钟楼上,从这个高度俯瞰整个城市——这个伦敦城已经完全嵌入了蜉蝣废墟中,成为了那似乎永不停歇的怪异的一部分。
然后,席森神父看到了悬挂在天际不远处的蓝黑色醒行星球体,看到了环绕在球体周边闪闪发光的环状物,看到了两个正迅速壮大,让人觉得其正在急剧接近自己所在之处的两个巨大的事物:其中一个周身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环形山,在这些伤疤一样的环形山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不自然的动静,却无从分辨那到底是由何种事物造成的;另一个巨大的事物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拥有奇异形状的岛屿,更进一步辨认那奇异的形象,隐约可以看到那是由多个物体以一种略显生硬的方式拼接而成的。
席森神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两个巨大的迅速接近中的事物到底是什么:纳粹的月球基地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
两者就像是要砸在蜉蝣废墟中一般充满了让人绝望的压迫感,然而,席森神父清楚,哪怕是它们真的砸了下来,将蜉蝣废墟毁灭,也不可能奈何得更深处的统治局遗址,因为,统治局遗址的范围实在太大了,席森神父的视角穿过的景象甚至让他觉得,那是将地球挖空后所形成的内部空间——当然,至今为止,尚没有人可以确定统治局遗址的具体坐标究竟在何处,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对其进行观测和理解,都只能认为这是一个超巨大的极为稳定的数据对冲空间。
它的具体位置,也许并不是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而是需要从一个包括地月系统整体性的时空结构,以及从生命自身的意识层面和物质层面的交互过程,才能进行认知。至少,哪怕眼前的视角是如此的奇诡,也无法完全探究统治局遗址的整体轮廓。
站在蜉蝣废墟上,眺望远在天边的星球和战舰,天空是一个漆黑的布景,深邃得似乎要吸走人的灵魂。席森神父的视角在挣扎,但却无法脱离蜉蝣废墟,真正进入到宇宙当中。在席森神父耳边呢喃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当席森神父已经可以确定,那就是爱德华神父的声音时,他的视角猛然弹了回来,就像是猛然转醒一样。
席森神父没能听清爱德华神父的声音到底在呢喃些什么,只能确认那绝对不是在对自己说话,而且,即便可以辨识出是爱德华神父的声音,这个熟悉的声音也逐渐变得空虚而柔软,变成一种陌生的,非是人类可以发出的腔调。
爱德华神父肯定做了一些什么,此时此刻所发生的异变,绝对与其有关,但问题在于,以爱德华神父的为能,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场面如此失控?席森神父直觉感到,这次的异常绝对不是爱德华神父可以控制的,毋宁说,充满了一种挣扎的,失败的,恶化的味道。就像是爱德华神父想要做什么,却几乎失败了,失控了,进而引发了更大的恶果,而其本人只能苟延残喘——以席森神父对爱德华神父的认知,这个老男人绝对不会轻易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理所当然也一定是发生了某种逼迫他不得不如此的事情。
伴随爱德华神父的挣扎而来的敌人……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席森神父希望可以听清爱德华神父的呢喃,听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在这种异常的状况中,之前那视角的转换或许正是爱德华神父想要对自己透露某种信息。然而,在这之后,并没有更多更清晰的线索,席森神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已经遍及自己所在的安全网络节点区域的血肉向更开阔的地方蔓延,完全可以想象,它们绝对不会放过每一丝缝隙,将会渗透到每一种物质存在中。
如今这些血肉仅仅是侵蚀了构造体材质,但却不能保证它们不会侵蚀别的东西。席森神父亲眼看到血肉是如何侵蚀建设机器的,正常情况下,他当然也会对自己的义体担忧,然而,魔纹却在大口吞咽着灰雾,让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已经免疫了这种侵蚀——不仅仅是魔纹的功效,也似乎可以猜测,那些似乎隐藏在灰雾中,导致血肉异像的某种东西,承载的是爱德华神父的意志,拥有一定程度的辨识敌我的能力。
也就是说,自己之前所感受到的“有某种可怕的东西要出来了”的感觉,绝对不是这种血肉异像的灾变。反而,倘若将此时此刻发生的异常,暂且视为爱德华神父的挣扎结果,那么,定然还有什么会接踵而至。
从这个角度去思考,眼前这让人感到几分熟悉又毛骨悚然的异变,反而像是在构筑阵地一样——为对抗不久后将会到来的那个可怕的东西做准备。
“是这样吗?爱德华神父。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席森神父自言自语,他想象着,自己的心声,能够从内心深处传递给那个如今不知道是以何种方式存在的教父。
假设自己之前的视角变化,就是爱德华神父竭尽全力带来的暗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以某种方式存在于这片灰雾中,乃至于,已经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吧?席森神父冷静地想到,尽管,从自我检测的数据来说,并没有找到任何异常,但是,从逻辑上来说,爱德华神父的异常所带来的神秘,也应该不是义体和脑硬体可以检测到的。
尽管觉得自己体内已经产生某种异常情况,但是,席森神父并没有因此产生半点浮动的情绪,对他来说,这仅仅是从思考中得出的可能性结论,并且,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相对眼下所发生的一连串异变背后所暗示的无法言喻的危险而言,存在于爱德华神父身上的可能性,存在于自己身上的可能性,反而就像是最后的武器一样重要。
以神秘专家的直觉而言,那个即将到来的可怕的东西,实在是远超出想象,无论是做了多少准备,无论是做了多么有风险的准备,都无法让人觉得足够。反过来说,如果这就是爱德华神父所能做出的最后挣扎,那么,席森神父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风”停止了,席森神父身边的灰雾更加浓郁了,即便如此,他的某种知觉却似乎可以穿透这些灰雾,直达比常人肉眼所见更加遥远的地方,去感受,去辨识,去聆听。远在防御圈的浓郁灰雾却在此时此刻凝固了,其中的物事在席森神父的脑海中,构成一个整体性的轮廓,但那绝对不是“建筑群”的印象,也找不到其他的神秘专家和原住民队伍,反而,那鲜活的,匍匐着,蠕动着的感觉,散发出不同寻常的味道,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物。
这个巨大的,由建筑群构成的长达几公里的东西,三分之二的部分都被血肉异化了,当它开始呼吸的时候,那些宛如鳞片,宛如器官,宛如肌肉的本是建筑结构一部分的物体,就开始以一种奇异的韵律摇摆。
这仍旧是爱德华神父的手段,席森神父如此判断到,所有明显被血肉异化的事物,都是爱德华神父的一部分——这或许就是九九九变相那不为人知的神秘所造成的。
现在,异化终于停止了,在席森神父看得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地方,被血肉异化的事物以一种在人类视角无法观测到的方式,有序无形地接合在一起,构成一个跨越统治局区域分隔的整体。那是一个,无法判断体积和质量,只能从感觉上形容为“巨大”的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