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交叉道
会议结束后,所有人重新分成四个小组行动。主要成员中只有巴赫一个人留在别墅总部,看得出他也想出现场,不过这里拥有末日现象相关的分析推理能力和经验,还是电脑专家的人就他一个,没人能替代他的工作。
“你看过警局的现场鉴证组和fbi的行为分析部门是怎么工作的吗?”荣格快走几步,和巴赫并肩同行时问到。
他疑惑地摇摇头,不明白长官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大家都羡慕出现场进行罪证收集和心理分析的一线干员,他们觉得那些人才是打击犯罪的真正主力,可是他们都忘记了。若没有人做dna鉴定和情报后援之类的工作,一线干员的效率将会大大降低,乃至于无法破案。毕竟一线干员进行推理的证据都依赖于后援人士的成果。”荣格的脚步停下来,直视巴赫的眼睛,真诚地说:“我想告诉你,你的工作于我们而言至关重要,你做的是我们所无法做到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继续下去。”
巴赫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坚定地说:“我明白,我会做到最好,虽然不能出现场有些遗憾,但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荣格拍了拍他的肩膀,巴赫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我和富江在一旁聆听两人的交谈,亲眼见识了荣格的领导手段和人格魅力。并非说荣格从没表现出相当的领导能力,只是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的沉默、表情和动作就一直对队员产生影响,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荣格并不介意,甚至鼓励队员们展现自己的个性,这种内紧外松的管理方式并没有让队伍结构变得松散。虽然他的面相看上去严肃刻板,但反而不需要让人去揣摩他的心性,花工夫去恭维,加上他的精英资历,令队员们尊敬信赖。这位新上任的新长官只用一天的时间就抓住了队员们的心。
我也十分钦佩他,觉得自己身上有许多和他相似的地方,甚至是想要变得和他相似的地方,所以有时会不由自主学习他的表情和语气。虽然我从没有向其他人提起,也不愿意让人看出端倪,但必须承认,荣格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只是富江对此持反对的观点,她轻易就看出了我的想法,好几次在我试图将表情绷起来的时候就用力拉我的脸。
“你可不能变成那样。”她不满地说:“荣格的确做得不错,不过,我们不需要第二个荣格。没有人是完美的,大家的确都打心底觉得荣格是个好长官,但你知道那些他们没说出来的评价吗?”
“什么?”我有些好奇,在我看来,荣格的确不算完美,但也没太过令人诟病的地方。
“高傲死板。总是板着一张臭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觉得自己是队伍里最强的人。诸如此类。”
“有这么差吗?”我有些惊讶,但是既然是富江说的,那大概不离十。
“只听坏话就是这样,不过好评比差评多,所以是个好长官。”富江挡住风,用火机点燃香烟,喷出的烟雾在脸前缭绕,“虽然我没上过学,不过阿川你说过自己在学生会干得不错,是备受师生拥护的优等生,不正是表明你的做法是正确的吗?我知道你想向荣格学习,这不能说是错误的,但是,我想告诉你,正确并不只有一个。阿川,继续保持你原来的做法就够了,毕竟它接受过现实的考验,不是吗?”
我第一次看到富江这么认真的表情,她平时总是顺着我,所以这番语重心长的告诫让我大为感动。上一次被这样循循教导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我已经记不得了。自从上了初中,如悬崖勒马一样,将孩童时代奔放的心性收敛起来,我就再没有做过会被父母和老师训斥的事情。
或许在他们心中,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沉着稳重,不会犯错的人吧。不过,我却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令人省心,只是他们希望我成为那样,所以我让自己变成那样,仅此而已。
只有江是不同的,无论是哪个人格,即便我们两人的关系确定后,她们都从来没表现出希望我变成怎样的男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无比的轻灵,觉得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能成为我自己。
“我爱你。”富江的目光充满深情,“我爱的不是荣格,不是其他人,就是你,阿川。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变成什么样的人,只是不愿看到你变成别人。”
若不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又有谁会压抑自己,改变自己呢?
“我就是高川。永远不会变成别人。”我凝视她的双眼说。
我们的任务是和荣格一起继续监视警长恩格斯。荣格昨天追踪了一个晚上,虽然没什么收获,但这种守株待兔的做法仍旧值得期待。因为目前收集到的资料和推理都需要时间去验证,在获得突破性进展以及事态变更之前,我们除了等待,并没有更好的做法。
潘开走了她和荣格共用的越野车。荣格坐上我们的车子,指示我们停在距离警局二十米外的快餐店旁。在这里停放的车子很多,所以不怎么引人注意,甚至有一些是警察的私家车。在这里不需要望远镜之类的工具,也能够将出入警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旁边就是餐馆,也不虑饿肚子。
荣格昨天在这里呆到晚上九点才离开,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警长恩格斯直到那个时间才下班。高层负责人加班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这个小镇上似乎并没有需要加班才能完成的工作。昨天荣格准备不充分,兼之有其它顾虑,所以不打算打草惊蛇,今天若恩格斯还是老样子的话,说不定会来个明察暗访。
“你们吃过早餐了吗?这里的特制汉堡口味很独特。”荣格说。
能够享受平时不怎么注意的小店所带来的惊喜,这或许是枯燥的监视工作中唯一的乐趣了。我甚至有点觉得荣格就是为了享受这个乐趣,所以才故意不吃早餐,这种隐约的想法到让那张死板的脸变得可爱多了。
既然身为长官,总是板着脸,看似毫无情趣的荣格推荐的食物,我自然想尝尝。富江自然也没意见,她热衷身体锻炼,胃口极好,食量比我还大,却没有半点赘肉,好像多余的脂肪全跑到胸部去了。说到食物,我起初还以为荣格是个素食主义者,不过后来证明是个错误的印象。
荣格扫了一眼警局大门,出入的人群中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家伙,于是下车进到快餐店里。我摇下车窗,将温爽的新鲜空气透进来,隔着快餐店的玻璃墙打量里面的环境。
也不知道是过了早上营业的巅峰时间,还是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气,店里的人不算多。我想大概是前者的原因,毕竟我环视了四周一番,都没见到更多的快餐店。
说不定警局会就近在这家店订餐。不过现在已经是工作时间,所以店内的桌子只有四张有客人。
只有一个营业台在工作,却有六人在排队,荣格前方还有四个人。
不过,快餐店门外设有露天座位,每张桌子陪四张椅子和一把遮阳伞。许多人会将食物和饮料拿出来吃,而且人数比店里的人还多。
和煦的阳光晒得空气暖洋洋的,一旦流动起来,吹在身上令人倦怠。我昨晚没睡好,虽然嘈杂的声音不断传来,却觉得像是在听催眠曲,脑袋和眼皮一阵沉重。不一会,微风送来铃声,有人推开店门走出来了。我强自打起精神,没事找事地朝那边望去,免得再打瞌睡。
可是当我看清出来的人时,瞌睡虫顿时不翼而飞。
那个看似学生的年轻人,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将体格衬托得有些单薄,脸上的黑框眼镜更是显出一股文弱的气息。和巴赫有些相似,不过巴赫更热情开朗,而且拥有学者的自信。这不是昨天在眼镜店偶然碰到的艾琳的儿子马赛还有谁?
没想到他真的还留在这个小镇,是为了寻找已经死去的母亲的幻影吧?他刚才还在店里,可是荣格似乎没有注意到。得跟他谈谈这事儿,我想。
马赛抱着装快餐和饮料的纸袋走出来,恰好有一个体格高大,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要进门。两人撞在一起,年轻人连忙慌手慌脚地扶稳纸袋,一边连连向对方道歉。从我这儿看不清老人的模样,根据头发花白的程度,估计对方的年纪是在五十多岁左右,这还是因为他的体格实在很健壮,连普通运动型的小伙子都比不上,否则还要判断其更老一些。
虽然老人的体格给人一种不能轻易招惹的感觉,不过态度却很温和,这从马赛逐渐放松的表情和肩膀可以看得出来。不过,我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悉,也许是看到马赛后产生的错觉吧。又是一阵铃声,老人消失在店里。
马赛抱着食物来到露天座位上,四人的桌子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有些孤单。他似乎饿坏了,大口大口咬着汉堡,又心事重重,似乎食不知味。不知道遭遇过什么刺激,猜想大概是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吧,那张脸有些苍白,交织着苦恼和疑惑。
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脸。
虽然猜测他的父母做了一些惨绝人寰的人体实验,不过他当时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不能就此偏颇地判定他是个坏蛋。
我不觉得他了解多少当时的事情,不过还是得确认一下。
“我出去一会。”我对富江说。
“去哪里?”
我指了一下马赛的方向,富江看过去,立刻露出明白的眼神。
我拉开车门,四周看了一眼,在移动饮品店买了一杯奶茶,朝马赛走去。直到我拉开他对面的座位坐下来,马赛才突然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和疑惑地看我了一眼,大概是因为我换了发型,戴上眼镜,没认出来的缘故。
我对他笑了一下,吸了几口奶茶,将杯子放在桌子上。
“真巧啊,我昨天还见过你。”我说。
“昨天?你是……”
“眼镜店。”我点了点眼镜,提示道:“昨天我和未婚妻进门的时候,你刚好离开。”
“啊我想起来了。很高兴再见到你。”马赛恍悟地笑起来,友善地伸出手,但立刻发觉手上不干净,沾满了面包屑,不由得尴尬地缩回去,在那之前我抓住那只手用力握了一下。
“我叫克劳。”我说。
“我叫马赛。”马赛腼腆一笑,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是一个人……?”
“我的未婚妻把我甩了。”我说。
他自然知道我是在开玩笑,于是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将食物袋子向我敞开,问我要不要一点,不过我拒绝了,他也没有勉强。
“布尔玛大婶的汉堡很好吃的。”他用怀念的口吻说,“我好久都没吃到了。”
“你似乎很熟悉这个镇子的人。”我问道:“你是镇里的人吗?”
“以前是,不过很小的时候就搬到湖那边的城市里了。”马赛感叹地说:“已经有十年没回来了,若不是……”他在这里明显顿了一下没说完,“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
“你们呢?是镇里人?还是来旅游的?”马赛问道。
“是来旅游的。”我一边说,一边掏出香烟,“不介意吧?要不要来一根?骆驼牌的。”
马赛低笑着摇头拒绝了,他说,学校不允许吸烟。啊,真是个和我不同的好学生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打火点燃了。
“那个……克劳先生看起来挺年轻的。”马赛有些迟疑地说。
“只是面相年轻而已,我已经到了准备结婚的年纪了。”我平静地说。只要说话半真半假,态度足够自信,就不容易让人怀疑。
“是吗?真是看不出来。”他不由得感叹道。
“刚才我看到你脸色似乎不怎么好,要谈一谈吗?”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马赛显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便在我本人看来,这种问话也是十分突兀的。不过我在学生会时实验过,这种突兀只要足够真诚,就能迅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不用了,只是没睡好而已。”虽然他这么回答,不过脸上却浮现忧郁。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我昨晚也没睡好。”我咕哝道:“这个小镇白天的风景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晚上有点吓人。我一连三天都在做噩梦。”
“噩梦?”马赛惊愕地朝我看来。
“是啊,好像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我故作沉思,半晌后又失笑地摇摇头,对马赛说:“虽然别人都笑话我迷信,可是我却觉得不是无稽之谈。你一定知道吧,这个镇子曾经发生过大火,好多人被烧死了,说不定真有幽灵徘徊不去。现在山顶那个公寓就是以这种怪谈为卖点,唉,虽然商业就是这么回事啦,我也明白,只是总觉得有点不近人情,对死者太不敬了。”
“幽灵……”马赛似乎没听进太多的话,只是反复低声咀嚼着这个词汇。
“马赛,嘿,马赛。”我喊了几声,他总算回过神,连连向我抱歉。
“没什么,不过,你说过你是十年前离开镇子的吧?那你想必清楚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这个……十分抱歉,我那时还太小了,而且也不在场,只是记得天空都被火光印得通红,而且当时还在下着暴雨。”马赛的情绪有些低落,怅然一笑,说:“毕竟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我一直盯着他,他的情绪十分不稳,所以应该是真实的想法。我并没有立刻劝导他,只是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突然回来呢?”
马赛有些诧异地抬头盯了我一眼,不过我也没有让开,和他对视了一下。
“因为……”他想了想,说:“我想找我的母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移到我的面前,和放在眼镜店老板处的照片一模一样。上面的女人我已经很熟悉了,是艾琳玛尔琼斯。
“我相信她就在镇上,如果你见到她的话,请务必通知我,电话就在照片后面。”
我拿起照片,看了一下照片后的电话号码。
“你没和她在一起吗?”我问。
“没有,他们在我离开镇子时就已经不在了。”马赛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的母亲就是那场大火的受害者,大家都说她已经死了,不过我不相信。”
“为什么?”我惊诧地问,但并不是故意的,我想亲耳听听这个年轻人的说法。为什么如此肯定自己的母亲还在世?
“因为我看到他了。”马赛用一种怪异的肯定的语气说,但无论怎样,都给人一种并非谎言和妄想的自信。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这个人的眼光并不散乱,不平静也不狂热,就像是在阐述着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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