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气氛有些惊悚怪异,电梯本身也在各种现代设施中高居危险榜首列,各式各样富有想象力的作品中,它都被赋予一种孤立无助的意义。狭窄的空间,和它所存在的年代不符的外观,异样的气味、颜色和触感等等,都会从人的整体感观上去描绘恐惧。可是,让人油然生出恐惧的东西,并不真正会发生危险,人的恐惧在很多时候也会是一种错觉,一种幻视,一种源于外在信息被身体内在机制处理时产生的交感。我觉得自己就好似身处于一个恐怖故事的虚拟体验影像中,虽然包围自己的气息都缠绕着古怪和恐怖的味道,但却也有一种隔离感,让自己下意识明白,真正危险的东西并不存在于此处——眼前所见所感皆为伪物。
感受变得很奇怪,变得很难描述,就好似漂浮在心灵湖面上的一片绿色浮游物。绿得污秽,绿得浓郁,绿得郁结,水波推开它们,它们便又在另一边结成一片,当看到它,就觉得这湖水已经不洁净,想要挪开视线的时候,却又会察觉到,这种异样的,和“洁净”格格不入的绿色,却又携带着一种异样的吸引力。让人想要避开的同时,又让人无法彻底忽视,甚至于,让人忍不住去注意。
我的四周,所能观测到的事物,都存在这份让人心理矛盾的异常。伴随着电梯的上升,这些可以用眼睛、耳朵、鼻子和肌肤去感受的异常之物事,又在知觉中变得朦朦胧胧,仿佛已经不再是固体,不再是实体的物质,而变成了另一种虚浮的东西。
有一个念头就在这种感受性的转变中浮现出来,我下意识捂住嘴鼻——是致幻的药物?要说自己没有服用过致幻的药物。不清楚致幻的药物给身体和感知带来的变化,那是绝对不正确的。“乐园”就是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效果最为强烈的致幻的药物。而哪怕没有服用过药物,我在很多时候。也处于一种迷幻的精神状态。我很想说自己一直都是清醒的,但实际上,我根本无法分辨,自己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什么时候是深陷于幻觉之中。
只是,眼下周遭景物之变幻,以及它给我的感觉,是如此的富有感染性。它似乎唤醒了我体内对幻觉久经考验的本能。
不是肉眼可以看到的东西不正常,也许是肉眼无法看到的空气不正常——我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在自己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在进行第一次呼吸的时候,自己说不定就已经被“感染”了。
我这么一想,身体即刻有一种轻重失衡的感觉,就好似脚下踩的不是电梯那监视的底板,而是一团棉花,一片水波,一个面团。电梯这狭窄的空间。也出现了幻觉般的扭曲,一阵阵可见的波纹从本该坚硬的金属墙面上传递,涟漪在液化的金属中层层盛开。我感到空气在震动。不停调整站姿的身体彻底失衡。我跌倒了,在跌倒前,伸手扶在墙上,但是,传来的触感有一种黏糊糊的吸力,我转眼看去,只见到自己的手掌正在陷入电梯的金属墙面,而墙面的金属质地,的确变成了一副黏糊糊。滑溜溜的模样,就像是一截血淋淋的肠子。
我深吸一口气。再度凝神去看,只见到自己所在的电梯内部。已经彻底变成了蠕动的血肉——那样子像极了大肠——我正站在一截巨大的场子里,满鼻子都是血腥污秽的味道。头顶上开始低落液体,黑色的,紫黑色的,深红近似黑色的,全都不是正常的血肉色,让人忍不住去想,这正在腐烂。烂肉也从顶部和侧壁上剥落,带着腐臭的液体,稀烂黏糊地啪啪作响。
空气的震动还在持续,怪异的现象越来越多,让人无法想象自己身处的地方还是一个现代化的大楼,还是一个科技产物的电梯。我听到了古怪又熟悉的声音,就像是某个面目模糊的存在于冥冥不可见的时空中低吟,又像是献祭仪式中,祭品那惨痛又揪心的哀嚎。我看到无数鬼魂般的身影从封闭的电梯外穿进来,穿过我的身体,又从另一边穿出去,这些鬼魂同样面目模糊,却在轮廓上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
我还看到了更多自己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东西,同样也无法描述出来,甚至连回忆出一个大概的模样也做不到,因为它们太过混乱了,太似是而非了,太抽象化,也太给人一种精神上的冲击。我在恍惚和清醒中交替,这个电梯的上升是如此的漫长,让我有一种“它要去往的高度永无止尽”的感觉。
我在上升,但很快,我就无法再感觉到自己到底是在“上升”还是在“下降”了。失去方向感的同时,也失去了速度感,失去了时间感,失去了对外界一切事物的感应。空气的震动还在持续增强,我差一点又要跌倒,可这一次,是我的双脚膝盖以下的部位,全都陷入了本是电梯底板,如今是异化的血肉中,那蠕动的,噬咬肌肤,有什么东西从骨头里长出来的感觉,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是沙耶吗?”我自言自语,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我大约对当下的事态有了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猜测。
这并非是这栋半岛精神病院的大楼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是有人故意布置陷阱,将致幻的药物洒在这一带,而是因为nog终于引爆了半岛数据对冲空间。
这些怪异的,仿佛幻觉,却又最终让人堕入幻觉地狱中的现象,正是半岛数据对冲空间崩溃后,对正常空间产生冲击的结果——也仍旧是数据对冲,一个数据对冲空间的崩溃引发了海啸般,辐射整个半岛的数据对冲浪潮。这个浪潮也许是暂时的,但也有可能塑造出更持久的小范围临时数据对冲现象。如此设想的话,受到影响的绝对不是我一个,也绝对不仅仅是我所在的地方。
四级魔纹的运作就如同一个应证我的猜测的证据。它的运作正在加速,就好似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数据对冲的余波。这股数据对冲的浪潮中,裹挟的不仅仅是半岛数据对冲空间本身的冲突性资讯。也还有尚未脱离数据对冲空间的怪物们所具有的神秘。实际上,包括数据对冲空间本身以及数据对冲空间内部的一切。只要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彻底毁灭的,都会随着这股浪潮席卷半岛,造成各种熟悉的神秘现象吧。
虽然仅仅是猜测,但是——
我不得不去相信,因为,眼下如身处某个巨大生物的大肠中的场景,如果不做好准备,说不定真的会给自己带来被忽视掉的风险——如果。电梯的血肉化真的都是沙耶那异常的血肉侵蚀神秘造成的,那么,那种服用了致幻的药物的感觉,以及时刻袭来的不正常的恍惚,简直就像是在一瞬间被那些怪物夹击了一样。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之当作是普通的幻觉了,也不能继续呆在这里。异常又古怪的现象还在加剧,冲击的浪潮一波紧接着一波,有极为明显的加强趋势。我无法定位自己,所以根本无法确认。自己距离引爆中心到底是近还是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哪怕是我。一旦被禁锢在这个狭窄的环境中,也难有什么作为。
四级魔纹开始运转,重量感十足的链锯在我的双手中成形,下一秒,它便轰然作响,急速旋转,狠狠刺向原本是电梯门的地方。血肉横飞,火花迸射,金属质地的坚硬和异化血肉的柔韧黏糊。全都在切割和穿透的过程中传递到手掌中。
期间,我又恍惚了一下。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向后靠在一团软肉上。腐烂粘腻的汁液和血肉已经淋了一头脸。自己似乎跌倒了,可是什么时候跌倒的,已经没有了印象。手中还紧抓着链锯,链锯也仍旧全力旋转,打在链锯上的血肉即刻溅飞。我爬起来,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背脊,扭头一看,只见一条条异化血肉似乎和肌肤长在了一起,一拉扯,就好似要从身上生生揪下一块肉般疼痛。双脚也深陷血肉中,仿佛已经和血肉融为一体,双手已经扭曲,不成五指的姿态,而抓住链锯的手掌,完全失去五指的轮廓,异化为一团包裹着链锯手柄的肉膜。
这些血肉的侵蚀性实在是太强了,虽然自己的身体还有许多看不到的地方,例如自己的脸,但从传来的感觉而言,也不让我觉得会好到哪里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正面那本该是电梯门的地方,已经被切开了一个大洞,虽然异化血肉还在蠕动着,试图弥补,但是,空荡荡的前方正是一个巨大的平台——楼顶不知何时就已经到了,暴雨夹杂着灰烬,在风中摇晃,一群群不知道正体是神秘的鬼魂一样的东西,被这暴雨和灰烬打得显形,正在平台上四处乱窜,疯狂叫喊,简直就是一副妖魔乱舞的场面。可即便如此,也比这个彻底异化的血肉电梯更给人安全感。
我扭动手臂,毫不犹豫地用链锯斩断了侵蚀背部的血肉触须,然后斩断了已经彻底凝固在血肉中的双脚,身体一跌就进入了速掠的无形高速通道,借助通道中具备的推动力,一鼓作气冲出了血肉电梯。哪怕不去观测,我也可以感受到背后那异常的血肉化作触手捕食而来。刚冲出豁口就拐弯,血肉触手争先恐后挤出来,瞬息又膨胀了一圈,分裂出更多的触手,就好似百足的章鱼向着前方的空地张牙舞爪。楼顶平台上如同妖魔鬼怪的狂叫者被这触手打中,即刻就如烟雾般被打散,但即刻又从雨水、灰烬和雾气中凝聚更多,它们在愤怒,在哀嚎,在歇斯底里地游动,混乱的形势因为血肉触手的意外侵袭而开始发生有序变化。
这些不同形象却同样给人幽魂妖魔的异常存在开始旋转,以自身为轴心旋转,全体以血肉触手为目标进行旋转,一个又一个的旋转,交织成一个更加庞大的,完全吞没了整个楼顶平台的旋转。强烈的龙卷仿佛要撕烂整栋大楼,玻璃窗被巨大的打碎,被吸入龙卷之中,楼内的设施也开始断裂,金属和木头就像是碎掉的内脏,被一股脑拉扯到楼体外。
这些破碎的物体加上巨大的旋转力,呈现出可怕的物理杀伤力,大楼在颤抖,每一秒都有一层外皮被削割,每一秒都会在身上打开更大的缺口。半透明的怪异们制造的龙卷似乎有着一个庞大又仇视的意识,紧盯着从电梯内冒出的血肉触手甩去。
我已经撤离到十多米外,只见到电梯出口附近的空气在压迫中扭曲,分不清原体是什么东西的杂物碎片从龙卷中砸向血肉触手。血肉触手被生生砸成肉泥,一眨眼,这些杂物碎片就涌入了电梯之中,同时将电梯房打得凹陷下去。只听到空中一道闷雷巨响,大楼猛然一抖,平台地面开始龟裂,整个电梯房就被夷为平地,只留下一个方圆五六米的大洞。
然而,还没有一个呼吸的时间,更多的异化血肉就如同菌毯一样从大洞边缘蔓延出来,紧接着杂物碎片就好似喷泉一样从洞内喷出,之后是更多更粗壮的血肉触手从下方涌出。若只看触手的样子,会觉得大洞下方似乎藏匿着某种怪异生物的真身,但实际上,触手是从已经彻底化作异常血肉的洞穴内壁长出来的——毋宁说,沙耶的力量正一点点地将整栋大楼都转化为异化血肉构成的身躯。
仿佛幽魂妖魔的半透明怪异群集起来,就像是被挑衅而感到愤怒,它们到底是何种神秘造成的,此时也完全没有个头绪,但它们之前的混乱,的确因为沙耶异常血肉的出现而变得有序起来,同仇敌忾地化作龙卷,和不断膨胀的异化血肉触手针锋相对。不过,大概是因为我更了解沙耶的可怕吧,就我个人的观感来说,这些幽魂妖魔的溃败只是时间的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