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区的气温低,下雹子不罕见。今年夏天就下过一场,可是那次的雹子最大也就珍珠大小。眼前这一场雹子,和夏天的那一场明显不一样。
在林区生活了这么久,林场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个的雹子!
雹子来的快,大如拳头小如鸡蛋黄的雹子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整个林场都陷入到了一片混乱之中;
大道上,走道的白老四,看见眼前噗的一声落下个拳头大的圆球,吓得一机灵。抬头看天,更是魂儿都没了,直接钻到了附近的房子里。
道边儿,放羊的周二嘎子也不顾得畜生了,直接把鞭子一扔,牵着狗就扎进了道边儿的茅房。
开拖拉机上地回来的卢大管,脑门子上被鸡蛋大小的一颗瞬间砸了个大青包,哭爹喊娘的把车往大道上一停,招呼着一家老小就钻到了车底。
正在和邻居闹别扭,偷摸在人家房根底下拉屎的涂老大还以为是自己的报复被发现了,甩头骂了一句“刘大眼珠子我日你媳妇,不他妈就是拉个屎吗,用得着扔砖头?”,可是看着天地白茫茫一片,这货裤子都没提,一个飞身就钻到了狗窝——邻居家的。
重力加速度之下,雹子的威力可不是闹着玩儿。
刚刚落在地上,就为整个八九林场带来了轰炸机一般的破坏力。
房屋上的青瓦被砸的四分五裂,窗户玻璃被砸的一片碎渣,一些本来就破旧的土房茅屋,在冰雹的重量之下更是整个棚顶都塌了下来,屋子里的人们发出阵阵哭号!
好在雹子来得快,去的也快。
约莫能有四五分钟的样子,天空之上那一片低矮的黑云在秋风的催促下,发出一阵似乎是笑又似乎是哭的呜咽扬长而去。
看着黑云向南遁去,刚刚从各种“掩体”中漏出头来的林场人,齐齐发出一阵哀嚎。
“这下子可完犊子啦!”
八九林场南面,名曰十八里场,是几十年前开荒生产队的所在地。而现在,八九林场百分之八十的耕地,都聚集在那头!
看着天边那一大片狰狞的黑云,带着一道在阳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幕布向南方扫荡而去,人们的心头,一阵绝望。
李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给吓坏了。
李友在林场里活了五十来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鬼天气。哆哆嗦嗦的搂着邹妮,颤抖着嘴唇念叨着老天保佑。
放假过来爷爷家玩儿的李玲玲躲在奶奶的怀里哭的已经上气不接,孩子太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灾。
李匹也不顾还肿着的屁股,活像个鸵鸟一般撅在炕上。害怕雹子把玻璃砸碎误伤了他,一样在炕上的李宪扯了条被子,将李匹的头死死盖住。
直听到外面魔鬼一般噼里啪啦的声音停了下来,一家人才终于围到了一起。
又过了一会儿,确定雹子已经过去,李宪才掰开李匹死死抱着的手,走出了屋。
整个林场,已经是一片银白。
地面上厚厚的一层冰雹,如同让林场提前进入了腊九寒冬。看着地上那圆咕噜滚的雹子,李宪暗暗心惊。眼前的场面,可比他看过的任何灾难片都要来的震撼。
贼老天!
这能砸死人的!
心里这么想着,回头看了看被吓坏了的家里人,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卧槽!爷!爷呢?!”
一家老小里,李道云并不在。
听到他的这一声呼喊,家里除了已经三魂六魄被吓没了一半儿的李玲玲之外,可都慌了。
刚才下雹子之前李道云说是出去溜溜弯儿,吃饭的时候再回来。老太爷虽然腿脚好,可是这雹子来的这么急,怕是有危险!
“别愣着,赶紧出去找!”
李宪跳着脚,对众人一挥手,直接就跑出了院子。
地上的大雹子踩在脚下,人走道都站不稳,出个院子的功夫,李宪打了好几个趔斜。可是心里念着李道云,还是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就在他上了大道,一面喊着李道云名字,一面踉跄着往前走的时候,就听见自家屋后一阵当当当的敲击声。
停下脚步,他听见了一个闷声闷气的呼唤。
“孙儿,我搁这儿呢!”
李宪定睛一看,长吁了口气——发出声音的地方,正是老太爷的棺材。
此时,棺材上面已经盖了一层厚厚的雹子,里面的人怕外面的人着急,踹了两脚棺材板子,可许是雹子太沉,里面推不动。棺材板子一抖一抖,瞧着,就像是林正英电影里镇不住的老僵尸要跳出来似的。
李宪赶紧趟着雹子走了过去,费力将棺材盖推开来。
里边儿,李道云满面余悸的指了指天,“吓死老子了!七十三八十四,老子还没到坎儿呢就想往回收?”
李宪哭笑不得,见老太爷在棺材里趟着挺吓人,连忙将其扶了出来。
可是当李道云灾在地上站稳,看到自己棺材板子上那被雹子砸出来的一个个大坑时,彻底抓狂啦!
“艹你姥姥!个贼老天爷,下雹子就下雹子,他妈的祸害我棺材干啥?!”
“个狗日的东西,哪天他妈掉下来摔死你!呸!有本事你再下一场?有本事冲老子来啊!我呸!呸呸!呸呸呸呸!”
看着对天上吐痰,一口一口飞出去半米高又落回来砸自己脸的李道云,李宪揉了揉太阳穴,“行了爷、回头让哑巴再给你打副新的。”
李道云喘着粗气,不骂了。
见老太爷消停下来,李宪赶紧去扶,“爷,骂够了咱进屋吧,地上太滑,别再甩着您。”
“进屋个鸡霸!假牙吐出去了,说艹他妈漏风,帮我找找,我再骂一会儿!”
李道云憋着嘴,在地上找起了牙。
屋那头,看着一群邻里乡亲都从屋子里出来急匆匆的往南边跑,李友一拍大腿。
“坏了!老大家那两垧地!”
……
傍晚时分,西面的天空着起了火烧云,将整个林场都笼罩在了一片橙红之中。
地上的雹子虽然还在,可是已经都化了小了,掺杂在泥土之中像是淤泥之中掺杂了一片珍珠。
看上去很美,可是大道上的人们,却一个个如丧显考。
刚才,家里有地的人都去了十七里场,去的时候抱着一丝希望,回来的时候一脸绝望。
这年头,林场里种主要是大豆,只有少量的苞米。这一年来虽然气温有点儿低,可还算是风调雨顺。大豆的长势不错,一颗颗黄豆杆上都滴里嘟噜的结了一大串的豆荚。长长的豆荚里鼓涨涨,就像是刚生完娃娃的婆娘女乃子。
老百姓就盼着打场丰收呢。
现在一场雹子,全完了。
这一段时间林场这边儿没下雨,成熟的大豆豆荚都快裂开了,现在被砸了一下,不仅所有的大豆都倒了秧趴在了地里,而且豆荚都砸裂,金粒子一般的大豆一颗颗都洒进了地里。
眼看着没法收了。
林场场部之中,高大义被一群人给堵在了场长室里。
“高场长,求你赶紧组织组织人手,帮我把我们家那十五垧地抢收一下吧!现在抢抢,还能收回来点儿啊!”
“大雹之后必有大冻,场长,场子里的四轮车借我使使,别管能不能收,先拿犁去把地趟一边,把雹子清了,要不然明后天一上冻,黄豆直接冻在地里,那可就全完犊子了啊!”
“我也得用车啊!我们家牛全砸死了,场长,趁着现在肉还新鲜,得赶紧往山下运,能卖多少是多少啊!”
看着这些个刚才还聚在一起说李友帮了朱老五媳妇有德行的人,高大义连连冷笑。
现在想起老子来了?
现在知道谁是场子里顶事儿的了?
他拿起了桌子上的茶缸子,轻轻啜了一口。
“再几天,可就是选举了啊。听说,你们对李友都挺支持?”
放下茶缸子,他眉头一挑,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