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扦泥城内安顿下来,一定得找个机会来一趟雍仲本教的寺庙,若是能够与庙中的大师好好交流一番,在了解过雍仲本教如今的现状与文化之后,将其中一些重要的东西记录成文献流传至后世,这对吴良来说亦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不过这是后话。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带领瓬人军众人前往阿普丘安排的住处,教大伙好好的吃喝一顿,再舒舒服服的休息上两天,尽快洗去身体与精神上的疲乏才是正事。
这一路有多不容易,只有真正徒步穿越过白龙堆的人才能够体会。
吴良真担心手下这些一直生活在中原的兵士们因为无法适应此地恶劣的环境,不慎患上西北地区流行的热窝子病,这种病病如其名,一个患病便能染一窝子,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便极有可能将他们一锅端掉。
好在目前为止瓬人军中还并未出现类似的病症。
如今到了扦泥城,环境自是要比白龙堆好了不少,吴良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说话之间。
在阿普丘的带领下,吴良等人已经来到了位于城北的一处院落。
阿普丘是个颇为靠谱的人,此前通过杨万里了解到瓬人军此行的人数之后,便特意挑选了一处规模比较可观的院落作为安顿给他们的住处。
这处院落的院墙如同扦泥城的城墙一样,同样使用夹了红柳枝的夯土层与土坯修建而成。
院子里面没有四合院的复杂结构,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口”字。
“口”字的北面、西面、东面都是同样使用土坯修建而成的房屋。
这些房屋的屋顶皆为平顶。
里面使用粗壮一些的红柳木比较细密的排列起来构建出屋顶的结构,再在这些红柳木的上面对此土坯,并用泥浆将土坯之间的缝隙填补起来,如此便算完工。
这样的屋顶修建方式,中原几乎是见不到的。
因为根本就不防水,一旦下起雨来,屋顶的积水无法快速排除,土坯还会不断的吸收水分变得极其沉重,很容易就会塌陷下去。
但在扦泥城中却是极为普遍,也最为实用。
因为此地一年四季几乎见不到雨,基本不需要考虑防水与排水的问题,反倒最需要防范的便是大风与高温、严寒。
大风自是很难将如此厚实的屋顶掀飞,就算有些地方受到了风沙的侵蚀,带上点泥浆上去便能够轻而易举的修复。
同时这种厚实的屋顶也能够起到隔热、保温的作用。
众所周知,泥土的导热性其实是比较差的,这样的屋顶就算被灼热的日头晒上一整天,也不会有太多的热量传到进入房屋。
而当热量好不容易快要将整个屋顶晒热的时候,不好意思,太阳也要下山了。
冬天亦是如此,室内的温度也同样不会快速流失。
除此之外。
屋内的结构亦是很有特点。
与中原不同,这里的房屋并非直接修建在地面上,而是先向下挖出了一米多的深度,然后才在这一米多深的坑洞上修建房屋。
也就是说。
这里的房屋乃是一半建在地下,一半建在地上,进屋就得下几个台阶。
如此留在地面上的房屋结构就少了很多,这种结构同样能够抵抗风沙的侵蚀,毕竟承受风力的部分变小了许多。
同时,这种建筑方式也同样具有冬暖夏凉的特点。
这充分体现出了当地居民对抗风沙、酷暑与严寒的独特智慧。
……
当吴良等人来到这处院落的时候,阿普丘的仆人已经将这里收拾完毕。
简单的带着吴良参观了一下之后,阿普丘又颇为热心的教仆人们帮助瓬人军搬运马车上的物资,好生将他们安顿下来。
吴良亦是没有拒绝阿普丘的好意。
他携带的那些物资没有违禁品与危险品,就算有,这时候的人也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来,自然不需担心出现什么意外。
至于那具此前在神秘小湖中发现的女尸。
亦是早就被吴良使用麻布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了起来,外面还补充了一些防止磕碰的木条木板,从外面看基本看不出那是一具尸体,况且瓬人军这么多人,也不会教阿普丘的仆人接触到那具女尸。
至于昏迷不醒的方琼。
吴良则并没有避开阿普丘的意思。
按照方琼此前的说法,她在扦泥城做奴隶已是多年以前的事情,错手杀死主人亦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恐怕便是事主一家,恐怕也已经将方琼的模样忘得差不多了,外人又怎会记得逃走后便再未回来过的她?
另外,阿普丘也断然不可能是事主。
方才过来的路上,吴良已经在言谈之间了解过了阿普丘家中的情况,他家中从来没有买过奴隶,那些仆人也都是花钱雇佣而来,并且当年他乃是孤身一人来到扦泥城,如今的一切皆是白手起家,标标准准的富一代,若是他家有主人被奴隶错手杀死,那死的人便只能是他自己……
所以。
吴良非但没有避开阿普丘的意思,还有心请阿普丘帮忙查看一下方琼的情况。
术业有专攻,阿普丘好歹也是一名医师,并且能够得到鄯善国王族的青睐,必定是有一些真才实学,或许他便能够从方琼身上看出一些吴良等人看不出的东西来,从而给吴良提供一些启示。
如此当瓬人军兵士将方琼放在一块木板上,当着阿普丘的面从马车里面抬出来时。
阿普丘果然立刻蹙起了眉头,回头对吴良说道:“这……莫不是阁下的队伍中有人在途中不慎受了伤害,又或是染上了恶疾?”
“说起此事,我正想请教阿普丘先生。”
吴良顺势拱手说道,“实不相瞒,此人并未受了伤害,亦未有明显染上了某种恶疾的症状,只是不知为何便莫名昏死了过去,我等使尽手段依旧无法将其唤醒,不知先生可有什么妙法可以帮我们唤醒此人。”
“原来如此。”
阿普丘的眉头蹙得更紧,眼中明显出现了一抹好奇之色,“不过有些恶疾便是不会出现表象,亦或是症状不在外表,而在五脏六腑之间,这是天底下最难医治的病症,若阁下允许,不如先教我查看一番?”
“怎会不允,先生快请!”
吴良求之不得,立刻命瓬人军兵士将方琼抬进一间屋子,而后带着阿普丘紧随其后进入其中。
如此待兵士们小心将方琼平放在榻上之后。
阿普丘已是自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捂住口鼻,慢慢的来到方琼旁边,但却并未立即与其近距离接触,而是隔着大约一米的距离探着脖子向方琼脸上望去。
这举手投足之间的细节,都充分体现出了阿普丘的专业水平。
捂住口鼻便等于戴上了口罩。
在确认病症之前保持距离,便是尽可能避免某些传染性疾病的传播,对病患负责,对自己也负责。
这个时代懂得注意这些细节的医师,无一不是临床经验极其丰富的医师,仅是这么几个举动便已经令吴良对阿普丘刮目相看。
但下一秒。
“唉?!”
阿普丘却是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与此同时,他的身子更是不自觉的向后连退了三步,骤然惨白的脸上亦是挂满了惊骇之色,甚至就连瞳孔都在不停的微微缩动。
“阿普丘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吴良亦是心中惊疑,连忙将阿普丘扶住。
阿普丘的表现大大出乎了吴良的预料,且不说他几乎不可能与方琼有什么关系,就算真的曾经与方琼有些关系,并且一眼就认出了方琼,也断然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
毕竟当年方琼只不过是一个奴隶。
就算错手杀了主人,也依旧只是一个没什么威慑力的弱女子。
但阿普丘此刻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天底下最为可怕、最为骇人的恶鬼一般,这怎么看都极不寻常。
“呃……阁、阁下。”
听到吴良的声音,阿普丘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回过头来时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咽了口口水答非所问的问道,“阁下,问句不该问的话,这女子为何会出现在阁下的商队中,阁下与她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吴良眼观鼻鼻观心,面不改色的扯谎道,“前些日子我的商队途径凉州,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为了穿越白龙堆顺利抵达扦泥城,于是便想到雇佣一名经验丰富的人作为向导为我们引路,结果那时刚巧便遇上了这个女子,她声称对白龙堆与鄯善国极为熟悉,只需提供食宿便可为我所用,于是经过简单的询问,我便叫她进入商队同行,谁成想才走到半路她竟莫名昏死了过去,险些害我们迷失在白龙堆中,这人虽昏死了过去,我却不能将她丢在白龙堆中不管不顾,于是便一路带到了此处……阿普丘先生,看你的样子,这女子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成?”
“魔女!”
听了吴良的话,阿普丘看起来虽略微安心了一些,但表情却依旧十分古怪,“阁下有所不知,她是十年前震惊整个扦泥城的魔女!”
“震惊整个扦泥城的魔女?”
吴良愣住。
难道方琼此前对他说的那些有关鄯善国的经历亦全是谎言?
毕竟如果只是一个奴隶失手杀了主人并逃走的事情,这虽然依旧会在扦泥城内传播,但应该还不足以“震惊整个扦泥城”。
另外……魔女?
从阿普丘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倒并未令吴良感到意外。
后世皆认为“魔女”一词乃是欧洲中世纪宗教中的特有产物,用它来特指那些拥有超自然能力的女性,并将她们当做异端审判。
但实际上,早在这时候传入此地的佛教中,便已经有了“魔女”的详细注解。
佛教中将“魔”分为三种,分别是:上品魔王、中品魔民与下品魔女。
魔女在魔中的地位最低。
她们维持魔力的方式便是吸食男人的精气神,因此时常以人类女性的模样出现诱惑男子使他们堕落并致其死亡,乃是一种既邪恶又淫荡的魔物。
所以。
方琼究竟还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竟能在扦泥城留下如此“威名”?
“正是!”
阿普丘郑重点头,但又看了昏迷中的方琼一眼之后,却立刻有些忌惮的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隔墙有耳一般神秘兮兮的捏着嗓子说道,“她叫做方琼,曾是一个奴隶,一日夜里她忽然将主人割喉杀死之后逃之夭夭,当时全城都在搜捕她却寻不到踪迹,本来此事便要不了了之了,结果她却不知为何又在消失了大约十天之后再次回到了城内。”
“守城官兵抓住了她,经过苦主家眷的指认,杀害主人的罪责无可辩驳,于是她最终被王族判了绞首之刑,当众吊死在了城外的刑场,随后经过我验尸确认死亡之后,尸首便被草草埋在了距离扦泥城不远的黄沙中。”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到这里便已经彻底结束了。”
“但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短短的三天之后,她竟又好端端的出现在了扦泥城内,起初守城官兵还以为她只是一个与方琼长相极像的人,毕竟方琼已经被当着大伙的面吊死了,这些守城官兵中便有不少人直接参与了行刑,都可以证明此事。”
“不过守城官兵还是先将她拿了下来,并将此事上报给了王族。”
“王族听闻亦是十分惊奇,随即派人前往此前掩埋方琼的地方寻找尸首加以验证,结果风沙之下沙堆早已变了模样,守城官兵并未顺利寻得尸首,因此王族认定这是因为上次行刑出了差池,如此才导致方琼‘死而复生’,最终王族下令再次对方琼行刑。”
“而这一次,王族要求在确认方琼已经被吊死之后,必须将她的尸首进行焚烧,一来算是遵循了羌人的丧葬习俗,二来则是为了确保不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结果,又过了三日之后。”
“她竟再一次好端端的出现在了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