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严陆毫不犹豫摇响了手中的铜铃。
铜铃那轻脆的声音在河道中回响起来,竟还略微有么点悦耳。
但吴良却从铃声中嗅出了些许危险的味道,如此情形之下严陆忽然祭出这么一个小铜铃,必然是有备而来,否则等待他的一定是那些兵士更加残酷的肆虐。
“……”
诸多兵士虽然不清楚严陆在做什么,但此前听到严陆的警告,此刻也同样有些忌惮,立刻架起兵器小心防范。
可等了大约两个呼吸的功夫之后……却是无事发生。
“这个狗奴子,死到临头还敢装神弄鬼!”
“将他擒住,若他敢轻举妄动便格杀勿论,如今张梁已经死于这暗河之下,从今往后晋阳城便是咱们的天下,兄弟们的好日子便要来了!”
“莫要再听他胡言乱语!”
“……”
兵士们很快便再次乖张起来,尤其有一个高个子兵士从一开始叫喊的声音便极为洪亮。
其余的兵士对此人也多有应和,不难看出他在这些兵士中应是颇有威望,之后定会成为这次哗变的首脑。
“诺!”
与严陆乘坐同一个竹筏的几名兵士竟还应了一声,而后架着兵士向已经被他们围起来的兵士靠拢过去。
而其他的竹筏亦是有所动作,逐渐围向沿路所在的竹筏。
“准备……”
见此状况,吴良已经做好了命典韦趁乱使用武力夺下一个竹筏的准备。
并且他自己也随时准备跳入河中游向典韦。
否则一旦教这些竹筏靠拢在一起,其他竹筏上的兵士无疑便更加容易互相照应,再想做这件事风险便又大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嘶……哎呦!”
那个高个子兵士不知道为何忽然怪叫了一声,众人闻声有些疑惑的望向他时,却见他已经如同虾米一般躬着身子缩在了地上,两条腿还在不停的抽搐。
“王伯长,你……这是咋了?”
众人只是更加不解,连忙出言问道。
旁边的几名兵士还走近了一些,扶住他的胳膊试图将其扶起。
但当这几个人好不容易扶住那个高个子兵士,他们却又“啊”的惊叫一声,吓得一个激灵退到了竹筏的另外一端,甚至架起兵器对其刀剑相向。
此时此刻。
众人才终于看清出那个高个子兵士的状态。
只见此刻他非但面色一片瘆人的惨白,脸上还做出一副极为狰狞的表情,甚至就连那双眼睛都布满了血丝,青筋更是根根暴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咯咯……”
他的牙齿紧紧闭合,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最重要的是。
众人皆是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皮肤之下正有什么小东西在快速涌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从脖子一路窜上了脑门,而后又绕着太阳穴与右脸转了下来,重新顺着脖子涌了下去。
并且这东西看起来还不止一个。
上一个东西还没有消失,另外一个便已经出现,同样在他脸上的皮肤之下涌动了一圈……第三个、第四个!
就这么几个呼吸的功夫,众人已经看到了七个这样的东西。
谁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画面既瘆人又诡异,一时间竟全都被震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啊!疼!疼啊!”
当着他们的面,那个高个子兵士已经在竹筏上打起滚来,一边打滚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两只手则漫无目的的在身上用力抓挠。
仅仅那么几下,露在外面的几处皮肤便已经鲜血淋淋,甚至就连他的手已经挠掉了几个指甲亦不自知。
正所谓十指连心。
哪怕到了后世,拔指甲也是听起来便令人头皮发麻的酷刑,常被用于刑讯逼供。
由此可见,这名兵士正在经历的痛苦定是比拔指甲更加痛苦,因此才能将指甲脱落的痛苦掩盖过去。
但他为何痛苦至此。
却又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当然。
脑子快的人已经与严陆手中的那个小铜铃联系到了一起,方才严陆出言警告众人不听,现在他摇响了铃铛,这个领头的高个子兵士便立刻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很难不教人产生如此联系。
有人已经下意识的看向严陆。
此刻严陆神色淡然,自是更加坐实了与此事之间的联系。
只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依旧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却又没人敢再轻举妄动,只是目光之中多了一丝忌惮。
然而此举却并没有令其他的人幸免于难。
“我这是……啊!”
“哎呦!”
“我的肚子……怎会如此?”
“亲娘嘞!”
几秒钟之后,竟有更多的兵士出现了相似的情况。
他们一个个如同那个高个子兵士一般不由自主的躬下了身子,一边痛苦的惨叫着打滚,一边疯狂的抓挠自己的身体,仿佛中了邪一般。
而与此同时。
他们的皮肤之下也同样有东西在不断的涌动,看起来诡异至极。
“?”
看到这一幕,吴良心中自是越发的惊疑。
他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实在无法确定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令吴良忧心的是。
他看到左慈居然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要知道据他所知左慈应是近几个月才来到张府,接着便一直被扣在张府至今。
这点与他和典韦有些类似。
只不过他和典韦来到张府的时间更多,与严陆的接触自然也更少。
但就算是如此,吴良也不得不担心严陆也对他和典韦做了相同的事情,尽管直到现在他的身上还并未出现任何疼痛的感觉。
而典韦也同样好端端的站立着,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再待回过神来时。
除了他与典韦、还有严陆本人之外,剩下便再也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人,所有人都躺在竹筏上疯狂的打滚,疯狂的抓挠。
惨叫声不绝于耳,宛如人间炼狱一般。
而他们身上流出的血水,也已经顺着竹筏逐渐的缝隙流入了暗河之中,再暗河的黑水之中流下了几股红色的线条,就像是几缕红色颜料汇入了黑色颜料之中一般,竟有那么几分令人心悸的凄美。
“呵呵……”
严陆显然也注意到了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吴良与典韦。
不过瞄向吴良与典韦时,他的脸上并未出现任何的意外之色,只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这个细节倒令吴良放心了不少,这要不说明严陆并没有对他们二人做什么,要不便说明就算严陆已经对他们做了什么,现在也还不到发作的时候。
下一刻。
“叮铃铃!”
严陆再次摇响了手中的小铜铃。
“哎呦……”
“疼……”
“唉?似乎……好了一点?”
惨叫声立刻变小了许多。
许多兵士虽然还伏在竹筏之上,但是却已经不再打滚,不再抓挠,甚至有些兵士脸上还露出了一丝轻松之色,喘着气艰难的从竹筏上坐了起来,一脸畏惧的望向严陆。
摇铃。
便痛不欲生。
再摇铃。
便如获新生。
就算傻子也已经可以确定,方才的事情正是严陆所为。
“这罚酒可好吃么?”
严陆眯起眼睛环视众人,笑呵呵的说道,“不必忧心,老奴只是提前给你们下了些蛊,若你们乖乖听命于我,这蛊便可与你们相安无事,若你们胆敢忤逆于我,这蛊虫亦可教你们穿肠烂肚,受尽非人苦楚暴毙而亡。”
竟是民间传说中滇南三大邪术之一的蛊术?
吴良心中一震。
这可有点麻烦了,据说下蛊的手段有很多种,有的甚至只是握一下手便可将蛊中下,而更加普遍的下蛊方式则是“病从口入”。
有的蛊可以混入酒水中。
有的蛊可以混入饭菜中。
简直防不胜防。
吴良不由想到了他与典韦这些日子在张府的饮食,虽然每日都是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但这些酒肉饭菜可都是由严陆安排,他若是想给吴良与典韦下蛊,简直易如反掌。
最重要的是。
这里的所有兵士、包括左慈在内显然都被严陆下了蛊,可见严陆平日里绝对不会翻过任何人,那么他与典韦被下蛊的几率自然也大了许多。
而之所以方才严陆摇铃时他与典韦安然无恙。
则有可能是蛊虫的虫卵还并未在他们体内孵化或繁衍完成,因此才没有出现相同的症状,若是假以时日,恐怕一样会是相同的下场。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严陆给这些人下的蛊应该还不是最厉害的那种。
因为据民间传说,最厉害的蛊可不仅仅只是可以令人痛苦难耐暴毙而亡,甚至能够影响一个人的心智,又或是依照下蛊者的心意为其谋得好处或是害人,这类蛊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情蛊与金蚕蛊。
不过。
这个时代出现蛊术倒并未超出吴良的认知范围。
因为蛊术其实并不仅仅只是出现在民间传说中,后世考古发现的成书于西周的《周礼·秋宫》中便已经有了相关的记载,之后在《诸病而侯论》、《千金方》、《本草纲目》等对后世影响巨大的中医学巨着中也同样有所记载,并且比人们的认知要详细的多,甚至涉及对中蛊症状的细致分析和治疗的医方。
可惜术业有专精,那些中医学巨着吴良没有什么研究,否则说不定他便有机会根据这些医术的记载来判断严陆所下的是什么蛊,从而对症下药解决此事。
不过《周礼·秋宫》中的记载他却是恰好记得:
“庶氏掌除毒蛊,以嘉草攻之。”
这便是相关的记载。
其中的“庶氏”与此前吴良在凉州遭遇“狐惑”时提及的“壶涿氏”同样是西周设立的职能部门,“壶涿氏”专门负责清除水虫,而“庶氏”则专门负责清除毒蛊。
并且这句话中还恰好简明扼要的提到了驱除蛊虫的方法——嘉草。
这种植物在后世的学名叫做蓑荷,亦名覆菹。
可惜吴良并不知道这种植物具体长什么样子,可能大部分人都未必知道,想要找到并辨认出来自是有一定的难度。
不过很快吴良便想到了办法。
这种植物其实也是一种草药,可以先去药材铺试着问问,实在不行这年头还有华佗与张仲景两位神医,旁人不认得这种植物,他们应该不会不认识才对。
当然。
如果严陆并没有给他与典韦下蛊,又或是能够迫使严陆亲手为他们解蛊,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以省却不少力气。
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他与典韦在严陆心中的分量已经不重,最起码不会超过左慈,那么严陆就算给他们二人下蛊,应该最多也是相同程度的蛊。
“……”
听了严陆的话,众兵士已是鸦雀无声。
情势显然已经翻转,没有人能够抵挡这蛊毒的痛苦,自然也就没有人敢与严陆叫板。
“为何没人应答,难道还有人想吃罚酒?”
严陆淡然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铜铃作势又要摇动。
“小人自此愿听严公使唤,绝无二心!”
话音刚落,竟是此前那个带头造反的高个子兵士率先拜倒,声音比之前更加响亮,只是拜倒的同时却只能用手肘撑着竹筏。
因为他的手已是血肉模糊,扣掉指甲的疼痛此刻才接踵而至,使得他的一双手不停的颤抖,不敢触碰任何地方。
“愿听严公使唤!”
见此人如此表态,众兵士亦是连忙向严陆拜道。
结果见到众人拜服,严陆却又是冷笑一声,看着那个高个子兵士不置可否的道:“你们既然服从于我,便应拿出些诚意,方才王伯长带头犯上作乱,依照军法你们以为应当如何处置才算合理?”
一听这话,那个高个子兵士顿时惊慌失措,顿时也顾不得手上的疼痛,连忙更加殷切的磕起响头来连连求饶:“严公恕罪,小人方才一时糊涂,请严公给小人一条活路,小人今后定当谨记这份恩情,甘愿为严公做牛做马。”
然而他哪里知道。
自他方才在这些兵士中一呼百应的时候,便已经注定是一个死人了,莫说严陆留不得此人,便是换了吴良,也同样留不得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