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韦菩萨心肠,听到吴良的话便拎起一把刀给这些正在承受蛊虫折磨的兵士超度。
而那些兵士非但没有一人起身反抗,甚至当典韦来到他们面前时,竟还有人一脸的解脱,在典韦手中的刀斩下之时说还有人会说一声多谢。
如果可以不死,他们自然谁都不想死。
但如果非死不可,他们则更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痛快。
就像一些死囚的家属会在死囚行刑之前给刽子手献上礼品一般,只求刽子手下手干净利落,不要给死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痛苦。
而典韦的手便非常稳,没有任何一人用得着第二刀,一击致命,顷刻断气。
“吴公子……”
看着那些依次死于典韦刀下的兵士,严陆终于不再苦苦哀求。
他也是个聪明人,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下场……吴良连那些兵士都不会放过,又怎会对他网开一面?
同时他也没有其他的过激反应,甚至出奇的平静。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已经选择了认命,不管他此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并不妨碍他同时也是一个输得起的人。
“嘿嘿嘿嘿……”
严陆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挂在他那张满是痛苦的脸上,露出来的更像是无比凄凉的苦笑,“我这一生费尽心机向上攀爬,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想起来真是讽刺啊,嘿嘿嘿嘿。”
摇着头,严陆似是在对自己交代遗言一般,自言自语的道,“我自幼出生贫苦,父母亦是早亡,十三岁时便以偷盗为生,每每被人捉住定少不了一顿毒打,那时我便立誓一定要闯出个名堂来,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后来大贤良师(张角)以太平道教化天下,提出要建立一个既无剥削压迫,也无饥寒病灾,更无诈骗偷盗,人人自由幸福的世界,我听罢大受震动,便毫不犹豫应召加入其中,欲追随大贤良师做一番大事业。”
“之后太平道逐渐壮大,我亦因传道有功被封做了亭长,再等到了甲子年,大贤良师认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于是举九节杖号令天下,天下太平道教徒一呼百应,纷纷揭竿而起,竟在几月之内席卷天南海北,似乎这‘太平世界’便要成了。”
“怎奈好景不长,朝廷的军队竟还有后力,黄巾军与朝廷的战争逐渐焦灼,隐隐有了颓败之势,又屋漏偏逢连夜雨,大贤良师竟在此时病逝而去,一时间太平道三十六方群龙无首,短短几月之内便被朝廷军队彻底击溃,一众教徒死的死逃的逃,再也没有了反抗之力。”
“而我那时正在晋阳境内,与许多教徒一同被刚到此处上任的张梁俘获,一同被归入奴籍,终日承受鞭挞挨饿之苦,还要似牛马一般去做那牲口做的事情。”
“如此情形之下。”
“与我一同被俘的数百名教徒,仅仅历经半年便累死饿死了大半,而我那时也身染重病难以起身,眼看就活不成了。”
“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忘记年幼时的誓言,我还从未过上丰衣足食的富足日子,我必须活下去。”
“于是我寻来了烧红的木炭,咬着牙用木炭在脸上烫下了一个‘张’字,我要用这种方式向张梁证明我愿终身与他为奴的心意,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唯有如此我才能够引起张梁的注意,才有可能不像那些同伴一样累死饿死。”
“果然,张梁听到部将禀报此事之后,亲自来到奴营见了我。”
“他问我为何如此,我跪在地上久久不起,大声诉说我愿永远为奴的决心,张梁当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冷笑了几声便起身离去。”
“想不到第二天,我便被带回了张府,从此成了府上的一个奴仆,我就这么活了下来,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活了下来。”
“在那之后,张梁见我办事颇为可靠,又能够勤勉吃苦,府上的脏活累活全都抢着去做,哪怕对待府上的其他的仆从亦是小心翼翼,有时受到了他们的欺辱也只是默默承受,便将我调到了他身边做了贴身随从。”
“而我亦是感恩戴德,无论何事都任劳任怨,将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当做皇诏。”
“他对我自是越来越信任,越来越倚重,最终在几年之后教我做了府内的管事,成了除了张家人之外最得势的人。”
“直到多年前的一天,张梁带我来到了这处藏有秘境的祠堂,那是我才终于知道张梁竟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也是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终于成了张梁眼中的自己人。”
“可很快我便发现我错了,这处秘境极为凶险,此前张梁已经派了一些人进去,而这些人进入之后要么是有去无回,就算有人侥幸活着回来,向张梁汇报过里面的遭遇之后,除了个别几个最受他信任的人,其余人等亦会被他暗中灭口,这些都是外人不知道的事情。”
“而张梁之所以带我前来,便是想命我代替他下到这处秘境之中探查。”
“因为那时,最受他信任的那几个人已经陆续死在了里面,他几乎无人可用,因此才想到了我。”
“彼时我终于明白,我依旧是那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奴子,我这条命依旧如同路边的草芥一般一文不值,我虽然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但这日子却并不安稳,并不能够长久。”
“好在我命大。”
“在这秘境中虽屡次遇险,但最后都能够活着从里面逃出来,当然,为了逃出去,为了活下去,我也下手害过旁人的性命,只是为了比旁人跑的更快一些,争取更多生还的机会。”
“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从秘境中带出来的文献都经由我手交到张梁手中。”
“有时张梁观看与分析那些文献的时候并不避我,我虽不识字,但耳濡目染也渐渐能够看懂部分文献中的内容……如此经过几年的功夫,我一次一次的从险境中逃出,亦是渐渐通过那些文献了解到了这处秘境的背景,得知了这处秘境中究竟藏了什么东西,不过在张梁面前,我依旧佯装一个字都不认得。”
“而我这蛊术,其实也并非年幼经过益州时习得,而正是在这处秘境中所得……为了能够保守这个秘密,我亲手害死了那次同行的那些兵士,正是为了暗中布局,使得这蛊术能够成为我的依仗,在最关节的时刻发挥作用。”
“也正是有了蛊术,我亦是产生了野心,对那藏于秘境之中的长生不死秘法有了觊觎之心,不过我知道这处秘境的凶险,更清楚只依靠我自己的力量是断然无法取得秘法的,我必须继续在张梁身边蛰伏,做那螳螂之后的黄雀。”
“后来又过了几年,随着秘境探查进度的缓慢推进,我每次进入秘境遇到的情况也越来越凶险,知道有一次不知触动了什么事物,藏于秘境中的大量人俑竟莫名活过来变成了活死人,见到活人便冲上来疯狂撕咬攻击,很快便占据了整个秘境,张梁几次派人下去都无人生还。”
“张梁对此一筹莫展。”
“我的心中亦是暗暗着急。”
“直到半年之前,忽然有一个道士来到张府求见,张梁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他迎了进来,而那倒是见到张梁断言如今的张府之内笼罩着一股阴气,这定是不祥之兆,而若要化解这股阴气,便只能依靠他修习的术法……”
说到这里,严陆看了不远处的左慈一眼。
显然他口中的这个道士便是左慈。
此刻严陆的嘴角还在不停的抽动,脸色亦是白的如同敷了一层面粉一般,看不到一丝血色,不过他却依旧能够忍住蛊虫的折磨,硬是没有死之前那般惨叫,这意志力与忍耐力已经非人。
“听了左仙师的话,张梁如获至宝,我亦是心中惊喜。”
咬着牙喘了一口气,严陆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于是张梁便将左仙师留在了府中,起初左仙师还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但当张梁将他带往后院,看到后院的严密布置,再看到那座用于隐藏秘境入口的祠堂、以及祠堂内的布置与防备之后,这显然出乎了左仙师的预料,明显有些不太自然。”
“左仙师很快便借口有要事需离开张府几天,可他已经见到了秘境入口,张梁哪里还肯放他离去,当即命人将他扣在了府中,强迫他随我等一同探查这处秘境,否则便要将他灭口。”
“……”
听到这里,吴良亦是看向了面色阴晴不定的左慈。
不管张梁是否察觉到了左慈的意图,严陆显然是早就察觉到了。
他来到晋阳城肯定也是冲这处秘境而来,只不过原本他以为张梁对此一无所知,还想着一通忽悠之后教张梁全力配合于他,在为张府“化解阴气”的同时暗中探查这处秘境,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结果进了张府的后院之后,左慈便立刻意识到张梁也不简单。
可惜那时再想安然离去已经晚了,最终沦为了张梁的阶下囚与工具人,甚至还因此丢了一只眼睛。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不过吴良更加好奇的是,左慈来之前应该便已经知道了这处秘境的部分消息,只是不知这消息究竟从何而来,如果没有从别的地方得到了一些消息,他肯定不会主动送上门来。
“嘿嘿嘿嘿……咳咳!”
关于这之后的事情,严陆并未再赘述下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串自嘲中掺杂着控图的笑声,“我为今天布局了许久,若不是方才渡过暗河时与张梁一同落水,令我觉察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应该仍会等到最后那一刻再激发蛊虫,去争夺那藏于石室中的长生不死秘法。”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才是最大的变数。”
“不过现在想想,其实就算没有你,我也并不知道张梁已经提前祛除了蛊虫,因此就算到了最后一刻,那秘法也照样不会落入我手,这或许便是天意吧。”
“只是直到现在我依旧想不明白,苍天为何如此待我?”
“我所做的这些明明都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不愁吃不愁喝,有尊严的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我究竟有什么错?”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便要为了一口吃食四处偷盗,便要为此承受毒打与咒骂,而有些人却生来便衣食无忧,他们可以吃到任何想吃的东西,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拥有种不过来的田地,这公平么?”
“我这一生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便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绞尽了所有的脑汁,可有些人却可以随意左右我的人生与性命,这公平么?”
“嘿嘿嘿嘿……不过这都已经部主要了,因为我马上就要去往真正的‘太平世界’了,大贤良师说过,那是‘黄天’主导的世界,这不公的‘苍天’再也不能左右于我……”
这番话提及的话题过于沉重,也过于宽泛。
吴良听着听着便不由的陷入了沉默,这个问题不仅仅是这个时代存在,便是近两千年后的后世亦是一样。
投胎……从来都是一项技术活。
不过不同是的,到了吴良穿越前的那个时代,已经没有了这个时代如此严重的文化垄断,新媒体的出现也给了更多普通人展现自我的机会,或者那个时代依旧存在着许多不公,但与此前的任何时代相比,那都已经是最为公平的时代,真正有才华的人至少有了摆脱“酒香也怕巷子深”这种传统规则的机会……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唔!”
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的严陆忽然发出一声闷哼,接着便传来了一阵液体喷射的声音。
只见严陆手中握着一柄刀,而他脖颈大动脉的地方已经多出了一道口子,大量血雾正自那口子中喷射而出。
然而此刻严陆的表情却并不痛苦,相反多了一丝轻松。
吴良注意到一个细节,严陆那自第一次见面时便紧锁着的令吴良以为那可能是一道疤的眉头,此刻竟完全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