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8高地北麓。
钢铁度母,12团一营三连二排。
自行高炮乘员舱内。
江白多吉把眼睛从瞄准镜上挪开,敌人暂时退却了,阵地上迎来难得的平静。
他用被硝烟熏黑的手掌胡乱抹了一把脸,冲着身边整装炮弹的其朱车长说道:
“红龙坦克也没传说里那么强嘛……”
其朱是个黑瘦精悍的年轻人:“千万别大意啊兄弟!要不是度母保佑,我们恰巧手里有自行高炮。
你猜我们今天会不会被那些到处喷火的机甲轰成渣渣?”
江白多吉摸了摸发亮的光头,咧嘴笑道:
“连长是个聪明人,呵,谁说高射炮不能平射……”
其朱擦了擦汗,咳嗽两声:“快来帮我整装炮弹,连长说得不错。
但是我们的半穿甲弹并不多,高爆破片弹的侵彻效果不行呀!”
就在两人忙着整装炮弹的工夫,驾驶员李次加从驾驶舱慢慢爬了过来。
李次加的坦克帽下是一个封闭式的防毒面具,其朱刚一回头,就看到了防毒面具下颚接缝处有浑浊的血液溢出。
“喂!李次加!你没事儿吧?哪儿受伤了?!”
李次加摸着乘员椅坐在舱板上,用尽全身力气拽下防毒面具:“我……我没事儿,就是鼻血止不住地流……”
江白多吉慌忙摸出一团纱布,捂在李次加的口鼻上。随后回头,有些惊慌地看向其朱。
其朱是车长,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迎着江白多吉的目光凝定了片刻,其朱抿着嘴唇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他第三个驾驶员了,团长佛陀有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击溃当面的红龙坦克部队。
不管来自天空,还是来自陆地。
作为度母的忠实信徒,作为英勇善战的士兵,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履行自己入教入伍时的誓言。
其实入教就是入伍,如果僧侣都需要靠念诵佛经才能参透教义。
那么他们就很另类了。
他们是在用枪弹、炮弹诵读佛经,在钢铁和烈火的碰撞中明晰教义。
枪支就是手中的转经轮,而他们也喜欢这样的转经轮……
但是肉身苦短,从交战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大量的普通士兵由于无法忍受致死剂量的核辐射而倒下。
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
江白多吉和其朱有幸截获一批低阶基因药剂,所以他们还能撑到现在。
可是李次加不行,其他没有注射过基因药剂的人也不行,多待一分钟都不行……
大峡谷,死亡大峡谷……真的就是这样一片死地。
他们信度母,也信任钢铁度母里那么多亦师亦友的刺马、上师。
可是他们此时真的没有驾驶员了……
李次加陷入昏迷,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黑化,手部、脖颈皮肤开始红肿溃烂。
挂在鼻翼边上的血迹在干涸,一如他的生命。
其朱用力扔下弹链,呼吸着辛辣而多尘的空气,眼睛发红:
“我来驾驶,多吉,我们不能后退一步!”
多吉半跪在年仅16岁的李次加身边,心情沉痛得难以自拔:“嗯!”
其朱弯腰走到李次加身边,缓缓卸下李次加的坦克帽。
而后重重地扣在自己头上,扣紧喉头送话器,两条赤裸精瘦的臂膀上肌肉涌动:
“多吉,下次冲锋瞄准机甲的座舱底部开火,就像我们之前做的那样!”
他准备拼命了,5人车组只剩下他们俩了,可是早点儿轮回有什么不好?
说不定下一世他能成为上座高僧呢?要是以这一世受的苦难来说,他自信自己有这个资格。
当然,多吉也有这个资格,李次加也有,前面两个驾驶员也有。
他们都有!
其朱坐稳后,按下喉头送话器按钮:“占堆排长……李次加不行了……”
通讯频道沉默了好久,占堆的声音充满了疲惫:“知道了,红龙坦克被揍得不轻……加把劲儿……连长说……”
就在这时,多吉冲过来用力拍打着其朱的肩头。
其朱耳朵包裹在坦克帽里,既没听清连长的话,也听不到多吉在喊些什么。
但是多吉一直拍打,表情焦急,并且用闲着的手一个劲儿地指天。
其朱恼火地扒下坦克帽,大声喝问:“怎么?!”
话一出口,他似乎听到了什么。
侧耳倾听了一下,不用多吉解释,其朱奋力推开驾驶舱盖。
一阵熟悉的轰鸣声摄入耳际,那是他们在大战初期听到过的声音!
其朱眯着眼睛努力仰头,滚烫的汗珠从发迹掉落在脖颈上。
在密布黑色尘土的脖子上冲开一条浑浊的轨迹。
他猛地伸出右手指向天空,那里,高高的云层之上,密如鸦群般的运输机探出头来。
但是他的手指指向的不是运输机群,而是间杂在运输机群当中的,体型更大的轰炸机:
“多……多吉!抬高炮口!更换破片高爆弹!”
吼出这两句以后,其朱摸索着脖颈,这才发现并没有佩戴坦克帽。
他要赶紧和排长取得联系,就凭一门自行高炮,简直是螳臂当车!
“占堆排长!排长!轰炸机已经开始俯冲了!”
话音刚落,在407·8高地北麓的角角落落间,一丛丛细长的炮管已经快速昂起。
看来,他的提醒是多余的。
占堆扔下沉重闷热的坦克帽,长出一口气。
来吧来吧,赶快来吧!
度母在天上看着呢,除掉世间所有的恶魔,换取今世的顿悟,换取来世的荣光!
这副身躯太沉重了,俗世的一切都太沉重了。
虽然是一阶兵种,但是他心里清楚,破烂的军装下大面积的溃烂已经提示过他,度母就要从天而降,接他回到永远安乐的家乡了!
想到这儿,占堆无声地笑了笑。
阿爸阿妈会不会站在前排迎接自己?一定会的。
想到这儿,占堆笑得越发开怀。
笑了半晌,他才想起自己手里捏着的喉头送话器。
似乎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占堆稍微错愕了一下,接着,表情恢复了平静。
抬头瞥了一眼呼啸而来的轰炸机。
他的嘴角含着微笑,把送话器贴上高耸的喉结。
清了清嗓子,眼角因幸福而湿润,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喜悦和安详:
“二排注意!……自由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