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熙的母亲钱氏是个性情刻薄势利,同时又很识时务的人。
当年在温柔贤淑的儿媳妇陈氏面前,她很会摆婆婆的威风。
但等儿子娶了门第高、手腕又厉害的吴家的姑娘后,双方交手了几个回合。
钱氏发现自己斗不过,就乖觉地改变了策略。
她不再摆婆婆的谱、意图压制儿媳妇,而是选择和儿子媳妇讲和。
只要他们不苛刻自己的一应用度,就万事不管,做个让他们省心的好长辈。
刘俊熙要经营口碑,自然不能再让唯一的母亲出什么意外。
吴氏真心想和刘俊熙过日子,自然也不会冒着得罪丈夫的风险,苛待她。
为此,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挺滋润。
刘俊熙进来的时候,她正眯着眼,躺在庭院的躺椅上边晒太阳,边吃丫鬟给剥好的橘子。
“娘。”刘俊熙进门之后,开口唤了一句。
“熙儿来了,这橘子很甜,你要不要试试。”钱氏见儿子来了,朝她扬着手里的橘子。
“不了,娘,进屋吧,儿子的些事想和您说。”刘俊熙摆了摆手,道。
“这里不能说吗?”钱氏一愣。
刘俊熙摇了摇头。
钱氏没再多问,从躺椅上起来,手里捏着半边剥好的橘子,转身进里屋。
刘俊熙跟了进去。
“什么事这么神秘?”钱氏走到榻上坐了下来,先往嘴里塞了片橘子,才好奇的看着儿子问。
“她的儿子来了,来找咱们算账了。”刘俊熙道。
“谁的儿子?”钱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陈氏的儿子,她当年没死,而是流落到了其它地方,又嫁了人,和别人生了个儿子。
现在,她与别人生的孽种来给她报仇了。”
钱氏听得愣住。
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突然再次被提起,让她这些年养尊处优、已经有些退化的脑子都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陈氏啊,她的前儿媳妇,她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
只隐约记得是个温柔美丽的妇人。
对于那个儿媳妇,钱氏其实是比较满意的。
因为她对她真的很好,话少,手巧,人又懂事,样样以她为先。
可谁让她挡了儿子的前程呢。
对于钱氏来说,这世上没什么事比儿子的前程更重要。
儿子的前程越好,她这个做娘的才越有地位,日子也过得越好。
所有挡了儿子前程的人,都该搬开。
“她和别人生的儿子回来报仇了?怎么报仇?告官吗?
可这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所有痕迹早就被消除磨灭,她能把咱们怎么样?”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钱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咱们那个镇子不小,事情不过过去二十多年,只要真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何况接手案子的人是断案如神的刑部侍郎林浩明。”刘俊熙的声音里有些晦涩。
“那怎么办?查出来 ,咱们是不是都要被砍头啊?”钱氏终于慌了起来,手里几瓣还没吃完的橘子滚了出去,都毫无所觉。
她对现在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好生活十分满意,一点也不想死。
“娘,儿子有事想求娘。”刘俊熙静静地看了母亲一会,突然一撩袍子,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你,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什么事起来说,只要是娘能做到的,娘一定帮你。”钱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拉儿子。
“娘,您先听儿子把话说完,咱们刘家世代务农,直到儿子这一代才改变门庭。
儿子耗费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爬上了现在的位置。
再过几年,只要邹大人一退,儿子就能接他的位,成为御史大夫,正三品的大员。
若就这么被人给拽了下去,只怕以后死了都无颜去见刘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儿想请求娘,一旦事情真被查出来……”说完,重重在钱氏面前磕了几个响头。
“你是想让为娘来帮着你将一切罪责都担过来,是吗?”钱氏缓缓收回了手,她终于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他想让她站出来为他背锅。
也对,她儿子一直是这样的人,谁挡他的路,就把谁搬开。
老头子,陈家,陈氏,还有一对孙子孙女,都是这么没的。
现在事发了,不就轮到她这个老家伙了吗?
想当年,她帮着儿子搬障碍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的熙儿这样优秀,长得好,又会读书。
当年还没中秀才,就被镇上的陈员外相中,早早定为了女婿。
后得陈家相助,不仅儿子的日子过得舒适省心起来,
他们家的日子也变好了不少。
熙儿中了秀才后,就和陈家姑娘成了亲。
陈家有钱,陈氏进门的时候带进来了不少嫁妆。
儿子中了秀才,家里的田地又免了税赋,钱氏彻底告别了苦白子。
等儿子成了进士,又被高门权贵相中。
儿子为攀高门,想休妻弃子,她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
没想到家里的老头子是个犟驴,认为儿子高中之前沾了陈家无数的好处。
不能一朝得势,就忘恩负义。
她哪能让老头子阻挡儿子的前程呢,儿子稍一点拨,她就给老头子下了药。
让老头子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等儿子一成亲,就送走了老头子。
这些年的富贵,让她不只一次的确认,当年没有做错。
可事情轮到她头上的时候,为什么心就这么难受、这么痛呢?
钱氏捂住胸口,想起昔日种种,泪水不知不觉的溢出,顺着浑浊的眼珠,一颗颗地往外流。
“娘,儿子这一关能不能过去,就全靠娘了。”
刘俊熙半天没等母亲的回复,一抬头,发现母亲竟然在哭,忍不住又道了一句。
“熙儿,如果娘不肯帮你,你是不是就要像对等你父亲一样,一碗药将娘给送走。”钱氏静静的看着他。
刘俊熙张开嘴,一时竟吐不出话来。
“你先下去吧,容娘先考虑两日。”钱氏微闭了下眼睛,摆了摆手。
“娘。”
“下去,若是再逼我,为娘就豁出去告官,带上你一起去地下向老头子赔罪。”钱氏老脸一沉。
刘俊熙没再说话,唯独出去的时候一脸张格外的阴沉难看。
“老头子啊,是老婆子我对不起你啊,如今属于我的报应终于来了。”儿子一离开,钱氏就扑到榻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