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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从某种意义上,与龙口的定位相同,都属于前线会站的重要支撑点。在战前,济南附近就修筑了若干秘密仓库,存放战略物资。战斗打响之后,这些物资经胶济铁路,源源不断运往前线,为鲁军提供战略保障。

但是与扶桑这种入侵者不同,赵冠侯作为深得山东民心的统帅,拥有着扶桑人无以比拟的人力优势。天时,地利,人和,这些并非是读书人的纸上谈兵,而是对战争胜负有着重大影响的因素,一如天平上的砝码。只要堆积够多,就足以左右天平的倾斜方向。

难民潮被化为了劳力,上百万人的进入,虽然造成了财政上的开支,但却并非山东的包袱。相反,现在反倒成了山东的重要助力。大批苦力工人,负责将物资装运上车,输送向前线。胶*车、牛马牲畜以及火车,所有载具全力运转,是以,鲁军从战役开始,物资就远比扶桑军队充沛。

自赵冠侯前往潍坊前线坐镇,城里名义上的最高首领,就是议长王鹤轩。但事实上,谁都知道,济南的军政财权,全都掌握在十格格完颜毓卿手里。这位来自前金的贵胄,于一省之内,一如女帝,权柄一时无两。

议长办公室内,王鹤轩微笑着将手一摊“十格格,你很闲么?现在一个山东的担子都在你身上,你却跑到我这里来坐。当然,跟你这么个美人对坐是件很令人欢喜的事,可是看着你身后带的人,我可是什么乐趣都没了。”

毓卿身后,四名旗人女兵一言不发,直瞪着王鹤轩。毓卿倒是一脸平和“没什么,跟王议长叙叙旧。当初冠侯在山东当巡抚,夹袋里拿不出一个像样的文官。王先生能屈尊入幕,又为冠侯设谋,这份恩情,我倒现在也没忘。如果没有您的运筹,招远金矿,我们也不会那么容易的拿到手。”

“谈不到恩情。王某是个败家子,若非冠帅这样的出身,正途官也不喜欢用我。即使用我,也不会信我。他肯把上万两银子给我支配,不问用途,这是天大的抬举。士为知己者死,为这样的东主效力,我心甘情愿。”

“既然心甘情愿,又何必闹到今天?”毓卿的手上,拿着一个木匣,里面盛的,是来自山东电报局的抄稿。

“王议长应该知道,咱们山东所有电报,电报局都留有底档。即使使用了密语,想查,总是可以查得到的。”

“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很多事只要用心查,一缩小范围,很容易就会查到我头上。冠帅神通广大,像是密码这种把戏,不可能瞒的过他。”

王鹤轩苦笑一声,人向后一靠。“人心无举蛇吞象,这话是名言。最早的时候,我没有太多的念想,只想着一辈子吃喝不愁,大土管够,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可等到后来,就想着要更多。有了钱,想要权,有了权,想要更大的权。终日奔波只为饥,得了饱暖又思衣。在前金时代做幕僚,就想着这辈子要是能个大帅暗保,放一任道员,未尝不能转监司,运气够好,说不定可以开府一方。可惜啊,共合了。没了皇上,这条道没指望了。但是当议长也不错,都说要学泰西制度,这议长要是当好了,跟一省巡抚,也差不多。”

“这话是骗人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议长永远盖不过督军去。”毓卿边说,边把木匣向前一推:“所以,从那时起,你就和扶桑的情报机关有了接触?”

“情报机关?说实话,我当时真不知道什么叫情报机关。就知道是清楼里谈的来的朋友,叫局喝花酒,他帮我结帐。你是知道的,冠帅对下面很厚,可是我的开销大,万贯家财都随手用掉,何况一点薪水,闹穷是家常便饭。有这么个有钱的朋友帮我付帐,对我而言,可是件很难得的事情。再后来,他说他实际是扶桑人,我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扶桑人也好,国人也罢,总归,他是我的朋友就好。”

“再后来,他就要你帮他搞情报,他付你钱?”

“算是吧。其实是后来大帅给大家搞什么防泄密防谍培训,我才知道,我原来已经透露了那么多消息出去。这个时候再想反悔,已经很难了。再说,我的职位,就是个大帅当个傀儡,真正的军政财权,都没我的份,核心的东西也接触不到。在我想来,我透露给他的消息,他问别人,一样可以知道。”

“扶桑人除了付钱,应该还答应了一些其他的条件吧?单纯是金钱,恐怕很难让王先生如此效力。在京城的议会里,也安排了为扶桑人服务的议员,这可不是容易办到的事。”

王鹤轩并不否认“我确实为他们做了不少,他们答应我的回报也很丰厚。除了钱,还有权力。扶桑人答应,如果换一个督军上来,我这个议长,不再是空头牌位,而是个真正的民意代表。”

“所以,你就动心了?”毓卿面色如常,不喜不怒,仿佛是在与老友,酒后闲谈。“你就出卖了我们这个团体?别忘了,山东所有的高层人物,都是冠侯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他这个灵魂人物,我们这个团体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以你的履历,又有什么资格做议长!”

“十格格,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冷静的。自古以来,名利二字,困住无数英雄,何况王某一个浪荡子。听到这样的条件,又怎么可能不动心?再说我天天在议会里,看着一干议员被大帅摆布,做他的应声虫,心里,也有一份愧疚。不管怎么说,死了那么多的人才建立了共合,总该有点共合的样子吧?可是我们搞的这个议会,实在是对不起那些为共合而捐躯的志士豪杰。我确实想过,如果可以换一个督军,或许共合事业,就能有起色。我们这个团体可能会散掉,但是中国这个大的团体,却能变的更好。但不管怎么说,对咱们这个团体而言,我是个叛徒,十格格今天来,就是要对我实施制裁的?我和扶桑人合作那时,就已经想到会有今天,十格格请动手。”

毓卿纤细修长的手指,在木匣上戳着“王翁,你发的所有电报,我都看过。还好,你走的并不太远。自难民入鲁开始,你似乎与扶桑人就发生了严重分歧,给他们提供的情报,与真实情况存在较大偏差。包括我们的大力丸……你似乎忘了告诉扶桑人,我们鲁军自己从来不吃?”

“扶桑人之前说用兵船在海外晃荡,只是施加压力,不会真的动武,又说武力只是手段,帮助黄种人摆脱白种人的殖民才是目的。我被他的鬼话诓了,以为他们说的是真的。可是他们赶着难民到我的家乡,与我的同乡抢饭吃,这口气我怎么忍?只是那个时候,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去自首,可是我没这个胆量。说来不怕十格格笑话,我这人胆子小,怕死的很,还希望你们查不出是我,能让我糊弄过这关。可是让我再跟他们像过去那样合作,也是办不到的事。所以我只好给他们真假混杂的情报,三分真,七分假,关键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一句实话。这谈不到立功,只能算赎罪。大力丸那个东西,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东洋人骗了我一次,也该我骗他们几回,这样才公平。王某本来就是毒士,不是善人。毒士的话,不能都听的。他们愿意信个毒士,是自己够蠢,活该被我骗。”

“就像这次济南?扶桑人想必也是听了你的情报,认定济南的防务空虚,才会派了支部队间道入济南,想打个措手不及。”

王鹤轩点点头“他们要我务必搞清楚这个情况,那我就给他们这个消息。我相信,现在鲁军的弟兄,已经在路上了。王某侍主不忠,坏了幕僚的名号,但是总算还对的起桑梓,没彻底投到东洋人一边,死了以后,可以入得祖坟!十格格,我跟大帅一场宾主,也算是投缘,只可以有始无终,就别让我们见面了,我没脸见他。你发发慈悲,赏我个痛快。”

毓卿摇摇头,掀起了木匣的盖子,将电报底稿取出,里面却是一张船票,外加一张存单。

“这是一张五千元的存折,钱不多,但是省着点花,也够你用几年。虽然王先生你成了我们这个团体的耻辱,但是第一没有拉帮结派发展更多的叛徒;第二,主动检举了一批下线,虽然用的是左手写匿名信,可惜冠侯对于笔迹学有研究,能看出是王先生的手笔;第三,王先生在最后关头,还是清楚自己的立场,知道该站在谁一边。冲着这三条,我不赶尽杀绝。你离开山东,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鹤轩看着存折和船票,呆呆的沉默了良久,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大名鼎鼎的十格格,山东有名的女屠户,人称是孝钦再世,居然也有心慈手软的时候?十格格唯一一次手下留情,居然用在王某身上,却是荣幸之至。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辜负十格格的好意,王某告辞,格格和大帅,都要珍重……”

自从当了议长,王鹤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回过家。他没有家眷,家里只有个家生老仆。王鹤轩将五千元的支票放到老仆手里

“你在我家干了一辈子,未曾求我为你办过什么事,也不曾拿我什么好处。这五千块,算是我报答你的,等打完了仗,赶紧回老家吧,老胳膊老腿,回老家过几天好日子是正经的,我这用不着你。对了,再去给我炒几个菜,好多年没吃过你的手艺了,想尝尝。”

从酒窖里,王鹤轩取出自己珍藏的贵州茅台,等到酒香在书房里蔓延开,他将酒高高举起,朝着虚空中一晃“邹老、李兄、老夏。咱们四个一起辅佐大帅,可惜我要先走一步了。你们三个,好好干,别学我这个不长进的。”

酒放到口边,王鹤轩犹豫了片刻,随即骂了一句“没用,怎的这么不爽利。”仰头,将一碗酒喝去了大半,酒碗随手一丢,在地上摔个粉碎。看着远方,他喃喃道:

“大概该开打了,好好打,给东洋鬼子点颜色看看。共合了,中国不再是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也该给他们点厉害尝尝了……马王兄赠我的饯行酒,大家共饮这太平讴,长亭送别咱就拱拱手……”

是日,山东原议长王鹤轩心脏病突发,于家中病逝。山东全省举哀三日,以示哀悼。

千佛山,白马山一线,枪炮声震天动地,弥漫的硝烟,遮盖了阳光。五色战旗上下翻飞,身穿蓝色军装的北洋士兵,呐喊着,与身穿黑色军装的扶桑骑兵,展开一轮又一轮的撕杀。

为了行动迅速,奇袭济南的部队,全部为骑兵。炮兵人数极少,火炮也都是便于携带的两磅轻炮,有王鹤轩担任内应,扶桑人并不担心破城的问题。根据已知情报,济南外强中干,城内大部分为苦力民夫,并不具备战斗力。部队都已经派到前线,留守的只有少量卫队及警查,不堪一击。

不料,迎接他们的,并非是警查、消防队组成的临时部队,而是一个建制完整,兵种齐全的步兵旅。陆斌于燕晋联军进攻山东时,以一个团的兵力反击,直入山西省境。不但斩获极丰,更可贵者,对济南命令言听计从,一封电报立刻放弃战果,全军回鲁。

也因此得到赵冠侯重用,直接提拔到旅长,在军中被称为福将。这次,这员福将的运气,再次爆发了。保卫济南,这个功劳,比起当初攻入山西只大不小,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提拔命令,以及军功奖章。

来自广西的王静水,嗓音已经沙哑,仍然声嘶力竭大喊着“杀啊!弟兄们,给我打!大家翻身的机会就在今天,全军冲啊。”

来自京城的潦倒军官,差不多都在战场上。他们在山东,拥有远超过去岗位的薪水,又有年金,福利,以及退休金、伤残福利等后勤保障。比起曾经的穷困,在山东的待遇可以算做天堂。山东虽然不是他们的故乡,却是饭碗,为了饭碗,也只能拼命到底!

是以,这两百余名军官的战斗意志,竟远超普通山东籍官兵,作战最是勇猛。靠着他们身先士卒,这一旅鲁军的进攻意志旺盛,扶桑骑兵虽然同样优秀,但是兵力悬殊,以疲兵对有备之师,败局已定。

榴霰弹在扶桑骑兵的头上炸开,战马的哀号与长嘶声,混于枪炮声内,无从分辨。马尸与人尸混杂一处,七零八落的倒在战场上。太田丰重的指挥部,遭到一支陆军步兵的拼命突击,卫队在拼死抵抗,参谋们则哭喊着“阁下,到了决断的时候了,请撤退。”

太田丰重摇摇头“这里是鲁军为我们准备的陷阱,我军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命令,所有皇*人,务必死战到底,死后化为护国忠魂,仍要守护国土。在敌人没有突破之前,焚烧军旗与重要文件,不能落到鲁军手里。所有人,追随我为天皇陛下效忠!”

明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记时,太田的心却静如止水,并未因自己的死亡而悲伤,相反,他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

“鲁军尚有余力在这里留一个旅的正规军布防。那么他们的前线到底有多少部队,难道我们一开始就犯了个致命错误,没正确估算出鲁军的兵力?如果是这样,神尾阁下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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