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真的尸身横躺在缇骑衙门前,凝如实质的阴气在他身上来回穿行,凝结出一张张狰狞咆哮的鬼面。
苏彻迈步向上,手指微微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从地牢中释放的缇骑们围绕着李一真的尸身环绕一周,他们看着苏彻,眼眸之中流露着复杂的表情。
李一真的确是他们的仇敌,但也是身负王命而来的朝廷钦差,堂堂的行幽御史。
若论大梁律例,如今的苏彻已经是擅杀钦差的朝廷钦犯,在座的缇骑理应将他缉拿下狱。
只是现在的他们却已经被剥离了精气神。
曾几何时,缇骑将自己视为朝廷的化身,行事即便有恶劣之处,也觉得自己背后代表着朝廷。
然而当这次铁拳落到了他们自己头上,不知道多少人的信仰尽数破碎。
留下的只有一片虚无。
苏彻将手一招,一道阴气裹挟着李一真肉身之中的精元,重新落入阴山洞冥宝箓之中,在宝箓的光辉之中,已然发芽的若木轻轻飘摇,将这一股属于还丹修士的精元尽数吞没。
对于李一真的这些法力精元,苏彻并不能直接运用。
因为这些精元究其根本,实在是并非苏三公子自己所有。这些精华元气乃是李一真多年苦修所来,是他一身修为的凝练与浓缩。从法理而言,这些精华元气之中有着极深的“李一真”烙印,苏彻若想将之直接利用,也不是没有办法。
那便需要将这种属于“李一真”的烙印抹除,将之转化为自己所有。
截取他人超拔之力,成就自己自在之功。
只不过那样就会打破苏三公子左右绕道而形成的平衡,彻底踏入天魔道途,阴差阳错的走上他化自在之路。
譬如魔门有炼体之法,可以用肉身将这些精华元气直接归为己有,也可用魔识将之同化。
这一步只要迈过去,苏彻就等于是半个魔门。
实在是雷池难越。
当初将实叉难陀的法身衍化为自家分身,仰仗的是“未来星宿劫经”为佛门三大根本经典之一,乃是佛门万法源流,以高就下,没有出离佛门法度的范围。
今日要将李一真的精华元气化为己有,也只有运用别的法子。
那就是若木。
苏彻这次在宗门之内,特意请郁离子看过这阴差阳错与阴山洞冥宝箓连成一体的若木。
阴山洞冥宝箓是自家修行的根本之一,万万不能有事。
而这若木更是先天七大灵根之一,号称生死根,这东西同阴山洞冥宝箓连在一处,由不得苏彻不多想几分。
不过结果却是让苏彻喜出望外。
按照郁离子的解释,所谓上古之时的七大先天灵根,乃是此界之中七种奇妙的灵木。每一株都号称是宇宙混沌未开之时的先天灵种,不过究竟来由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但是其具体作用确是非常分明。
那就是所谓的先天灵根具备两种截然不同的属性。
一方面,他们是灵物,具备某些与众不同的异能,有着自己本身独特的性质。
另一方面,也可以将它们视为某种法则的寄托和载体。
换句话说,所谓的七大灵根就是某七种法则的具象化,寻常的植物扎根沃土,以阳光雨露为长。而七大先天灵根则是根植在法则之中,乃是法则的活化与展现。
若木所对应的法则便是生死之法,蕴含着生死之间互相转化的灵机,所以才会成为万鬼所出,森罗地府的象征。
鬼作为生灵死后的存在,从某个角度也代表了“生死”这两个截然相反概念的某种调和。
具备着“李一真”烙印的精华元气,也正因此被苏彻小心的送入了若木之中。
生死法则徐徐轮转,若木包容而广泛的将这一份代表着李一真的精华元气吞下,枝叶摇动,这株植根于苏彻阴山洞冥宝箓之上,介乎虚无与真实之间的灵根又长出一支新叶。
苏彻不能直接将李一真的精华元气化为己有,但是将之归于若木,再重新导引而出,却是可以做的信手拈来。
这比苏彻亲手将之炼化为供自己驱使的鬼物,效率要高上不少。毕竟炼制为鬼物的过程并不可控,肯定会有品级上的下降。一位还丹修士若能炼成一个第六品的鬼物,那就已经算是幸运了。
而若是投入若木,转化的精华元气可以直接辅助自身,而且更能提高苏彻在生死法则上的体悟。
若木几乎就等于是苏彻领悟生死法则上的一个参照和助力。
这等对于法则的领悟,对于苏三公子而言,远比多一个可以驱使的鬼物更有意义。
将手一招,之前被青帝宝苑所摄去的怪虫被苏彻重新放出,不过此刻这些原本已经无主的怪虫正彼此紧紧抱在一处,坚固的甲壳渐渐融化,合而化作一个黝黑地肉瘤。
在这肉瘤之中,一丝丝生机脉动自然而起,一呼一吸之间,一张人面渐渐浮现在肉瘤之上。
观其面目,仿佛李一真一般。
苏彻看着这一块肉瘤,手指间九幽焚神阴火一弹,将之化为灰烬。
李一真的确已经身死,不过此刻以他血肉衍生而出的肉瘤居然还会有这等变化,着实是有些意思。或许这便是当年上古之时灵巫之法的奥妙之处。
这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苏彻迈开步子,直向行御史台而去。
之前自己已经在那青衣老宦体内种下了一道月孛虺影印,只要遥遥感应,自然能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此时此刻,那老宦官就在慈州行御史台的大堂门前。
苏彻身形一闪,周身卷起元磁之力,小心收敛着周身气息,仿佛一道无形幽影,在慈州城的街巷之外飘过,转瞬之间便看见了老宦官消瘦的身影。
慈州行御史台大门紧锁,老宦官皱着眉头站在外面。
他不是第一次来慈州行御史台来。
新任的慈州行御史台征东将军杜陵之前几乎每隔两三日就请他过来饮筵一番。
只是今天,这平日里任由他来去的行御史台却是大门紧锁,守门的门吏直接讲明,如今里面正在讨论要紧的军机大事,不能让陈公公直接进来,还是要先禀报过杜行台再说。
老宦官不以为忤,这不过是人情冷暖而已。
他在宫中多年,人心三昧的奥妙不敢说运于掌上,也算是世事洞明。
如今不比之前,苏彻现在已经从黄天归来,背靠大树杜陵苏氏的黄天道门人,的确不是一般人愿意惹的。
之前里面的三个人可以装聋作哑,甚至可以推波助澜,现在却是不行了。
不仅不能出面还要想着自保。
但是老宦官愿意给里面那三位军将一些时间。
因为苏彻干得不是别的事情。
擅杀钦差,这可不是什么能够遮掩下去的小事。
这是谋反。
所以他愿意给里面的三位将军一些时间,相信他们一定会及时作出正确的选择。
此刻里面的人早晚意识到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要么坐视苏彻胡作非为,成为逆党,接受朝廷的怒火。
要么幡然悔悟,出来跟自己站在一起。
从来没有第三条路走。
所以他愿意等。
在老宦官看来,苏彻已经犯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
在自己羽翼未丰之时贸然的惹上了朝廷。
黄天道的门人的确是个了不起的身份,但是区区初入第五品定鼎枢机的修为,能够撑得起这个牌子吗?
老宦官并不相信。
现在慈州行御史台内便有三位五品武夫,而且还有他们的部属,这些可不是慈州城内之前养废了的那些老爷兵,都是在北面真正见过血的,也是跟修行人交战过的。
这三位若是联起手来,苏彻绝对不可能竖着走出慈州城。
而且以此为开端,自己正好可以借势将火头引向那位站在背后的苏公。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你杜陵苏氏想养出来一个玄门真人?
好,那就把目前的这些权位都吐出来吧。
老宦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少年戒怒,苏彻心性上的修行不足,平白给自己了一个机会。
慈州行御史台的大堂之上,三位将军彼此面面相觑,手里捧着茶慢慢喝着。
一个年轻的书吏跪在外面,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通报上来。
“行了,我知道了。”
征东将军杜陵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吩咐道:“出去领五十军棍,算是给你长个教训。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那年轻的书吏咽下一口唾沫,五十军棍,自己这条命多半都要交代过去了。
“因为……在下……”
“我乃征东将军,朝廷体制,四征四镇乃是重将。行御史台内一样有军法,你随随便便就将内部的情况告诉外人,这便是泄露军机,按照军法是要杀头的。”
杜陵伸出手掌向下轻轻一压,比划了个杀头的手势。
“不过念在你是初犯,先给你五十军棍长记性。”
年轻书吏如何不知道这是杜陵在怨恨自己将他们放在火上烤?本来还可以装聋作哑,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可经过了书吏的通传,外面的老太监自然知道三位将军正在这里商量军机。
如此一来,不管怎样都要给外面一个交代了。
他当即便磕了几个头,唯唯诺诺地向外退去,这一次能够保全性命,已经算是这位征东将军宽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