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教官也不是好当的,第一天就有人找他的麻烦。
这天,莽哥跟廖局长来到靶场。靶场上,吊儿郎当的站了几十个从各个派出所、分驻所挑出来的弟兄伙,廖局长简单训了几句话,无非就是要听教官的话,刻苦训练,不要臊了北门分局的皮之类;最后说道:“现在有请朱教官训话,大家欢迎!”
下头响起稀稀拉拉的巴掌声,莽哥毕竟是烂仗出身,很少经历这种正儿八经的场合,看到底下这么多双眼睛望到自己,有点虚火,说话也不抻抖(利索)了,道:“这个……嗯,刚才廖局长说了,二天(以后)由我来训练大家,大家也不用喊啥子教官,喊我莽哥就可以了,嗯,希望大家认真训练,不要辜负了廖局长的希望。”
下面响起一阵嘤嘤嗡嗡的声音,莽哥又嗯嗯两声,道:“我说完了。”
接着把眼光转向廖局长,廖局长抬起手压了压,等下头声音小了,说道:“大家有啥子问题没得?”说着,团转扫了一眼,看到没得人说话,又说。“我把丑话说到前头,哪个要是不听教官的话,敢弄些汪二汪三(乱七八糟)出来,当心老子拔了他的皮。好了,我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下面就由朱教官带到大家训练。”
说完,转过脑壳,小声对莽哥说道:“这些人懒散惯了,可能有些难搞,兄弟多费点心,不听话的你就放心大胆的弄,弄出了问题,我给你扎起(撑腰)!”
莽哥说了声多谢,把廖局长送上车,小轿车屁股一冒烟,呜呜开走了。
廖局长一走,下头就乱了:搓手的,扥脚的,原地跑圈子的,一个声音大声说道:“哥子,你说你叫啥子名字?莽哥?我看是哈包儿(傻瓜)吧,哈哈哈哈。”
下头哄堂大笑起来。莽哥顺到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弟兄,个头不高,长得墩墩实实的,小眼睛,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货色。莽哥还没有说话,那个弟兄小眼睛一瞪,说道:“看啥子,没见过噻!”
莽哥没有理他,清了清喉咙,大声说道:“既然廖局长让我来当教官,那……”
那个弟兄看到莽哥没有理他,默到(以为)莽哥心虚,更加得意,不等莽哥说完,大声说:“当教官?你娃娃毛长全了没得?老子当警察的时候,你娃娃怕是还在穿开裆裤吧,还给老子当教官,你娃娃有那个资格吗?”
其他人哄堂大笑。中国人都是这个毛病,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拿廖局长的话说,这伙人本来就懒散惯了,好多根本就跟莽哥差不多,是烂仗、二流子出身,平时在街上东逛逛、西转转,作威作福,打打老百姓的秋风;现在大冷天,要他们在这露天坝子训练啥子军事技能,心里自然不安逸。只是局长开了腔,不敢不来,但来归来,拿教官涮涮坛子(开玩笑,恶作剧)、醒醒瞌睡,还是可以的。
莽哥看到这个情况,也冒了火,晓得不拿出点刚火(强硬手段)来,二回的训练根本没得办法搞。于是走过去,客客气气的对那个带头起哄的弟兄说道:“这位哥子,请出来一下,我做几个动作,你给大家做个示范。”
那个弟兄嘴巴一撇,向前走两步,吊甩甩(吊儿郎当的样子)的说道:“这么多人你不喊,为啥子单独喊老子,啷个,是不是看老子不顺眼?”
其他弟兄伙马上围过来,晓得有闹热看了。莽哥依旧笑道:“我是教官,喊你出来,你就要出来。”
那个弟兄嘴巴一撇,拉起脸,说道:“少给老子来这套,给你脸你是教官,不给你脸你连根锤子(川人粗话)都不是!”
莽哥等的就是这个。那个弟兄话音刚落,莽哥突然跳起来,一脚踢到他胸口膛上,接着,几步冲过去,伸手抓到他头发,猛的往下一拉,把他放翻到地上,使劲踢了几脚,冷笑着说道:“廖局长喊老子来训练你们,在这里就是老子说了算!不服气是不是,好,站起来,老子今天让你服气!”
其实,不论是乌鸦还是黄老头教的打架招式中,都没得这样,上来就伸手抓对方头发的;因为这样一来,自己的中路就完全暴露给对方。只是莽哥看到对方不像是操过扁挂(练过武)的,才用了这种看起来霸道、吓人的招式。
莽哥这几下太突然,哪个也想不到他二话不说就会动手。那个挨打的弟兄也是一样,还没弄醒豁(明白)啷个回事,已经挨了几下,也冒了火,骂道:“我日你先人板板,敢打老子,活得不耐烦了!”
骂完,翻身爬起来向莽哥扑过去。莽哥站到那里一动不动,等那个弟兄的拳头到了跟前,才伸手拨开,顺势抓住他手腕子,往旁边一带,脚下一勾,那个弟兄顿时摔了个狗抢屎。那个弟兄还不甘心,翻身起来,又扑过来,莽哥一弯腰杆,伸手抓住他衣领,扛到肩膀上,转了两圈,使劲摔出去。这一下,那个弟兄有些受不了了,睡在地上捂到腰杆呻唤(呻吟)起来,莽哥走过去,在他大腿子上踢了几脚,冷笑着说:“起来,再打,你今天打赢老子,老子马上走人!打不赢,就给老子乖乖听话!”
那个弟兄哪里爬得起来,心里虚火了,喊道:“不打了,不打了,我听话就是!”
莽哥又踢了几脚,哼了一声,道:“听话了是不是,好,站起来,围到靶场给老子跑五圈。”
那个训练场不大,跑一圈也就一公里左右,那个弟兄一听,哭丧着脸:“教官,我的脚杆都遭你踢断了,哪里还跑得动啊?”
莽哥一听,晓得他来硬的不行,耍开不要脸了,冷笑道:“不跑是不是?”
说完,上去又是几脚。那个弟兄惨叫几声,晓得遇到狠角色了,只得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跑圈去了。莽哥看到他跑远,车转身对看闹热的弟兄伙吼道:“都给老子听好了:想在这里训练,就要听老子的,老子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不想训练的,给老子早点滚;不服气想惹事的,现在就来,老子一路收拾。”说到这里,他换了一种鄙夷的口气,继续说。“不是老子谅视(小瞧)你们,像你们这样的烂仗、二流子,老子当兵时候的弟兄伙,随便拉两个出来,就把你们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扛枪当警察?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哪点像个警察?!”
这伙栏杆子(烂仗)这才晓得,这个教官不好惹,嘤嘤嗡嗡的声音也小了,都眼巴巴看到莽哥,眼睛里露出虚火(害怕)的神色,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莽哥在人群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说道:“还有不服气的没得?没得是不是?那就给老子听好了!全体立正——向右——转,齐步——跑,操场,五圈。”
说完,带头向右边跑去,后面众弟兄伙迟疑一阵,推推搡搡的迈开步子,跟到莽哥后面开始跑圈;莽哥看到,心头阴悄悄的笑了,晓得将才的下马威起作用了;但还是拉起脸,跟到队伍旁边,一边跑,一边喊着一二一。
这伙人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才跑了两圈多,就吆喝连天,喊跑不动了,有的甚至跑得摔跟打斗;莽哥看到他们不像是装假,想到这才是第一天,也不能太过分了,就让队伍停下来,歇一哈儿。那个挨了打的弟兄听到,也停下来,勾起腰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莽哥走过去,吼道:“哪个喊你停下来的?给老子继续跑!”
说着,抬脚就要踢,那个弟兄一看,连忙直起身子,跑了。莽哥冷冷一笑,让其他弟兄互相扶到,原地活动活动,自己抱起双手,看着挨打的那个弟兄。那个弟兄好不容易又跑完一圈,来到莽哥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教……教官,我…我实在跑……跑……跑不动了……”
说完,脚底下一软,一头栽倒地上。莽哥晓得他是跑脱了力,也不担心,喊另外两个弟兄把他扶起来,冷冷笑道:“就这点出息,还敢跟老子拽?”
那个弟兄七齁八喘的说道:“不拽了,不拽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老汉儿(父亲),你说啥子就是啥子。”
莽哥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从那以后,果然再没得人敢捣乱了,他说一,没得人敢说二,他说撵鸡,没得人敢去打狗,训练起来自然容易多了。只是这伙人的底子实在太差,一开始,莽哥还打算把搜索连那套搬过来,后来发觉根本没得那种可能,也没得那个必要。一年半载下来,这伙人能够达到红杉岭新兵营出来的那种水平,他就觉得很对得起廖局长了。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这支栏杆子队伍,总算有了点正规部队的样子。这在当时的成都,引起不小的轰动,就连市警察局局长戴颂仪,也下来看过两回。这让廖局长满意得了不得,动不动就拿出来跟同僚们炫耀一番;给莽哥的待遇也越来越高,薪水翻了番,房子换成了带天井的四合院,还说他有个侄女,妈老汉儿都在云南,想在成都给她找个主户(婆家),如果莽哥不嫌弃,他可以做主说(介绍)给莽哥。
莽哥呢,自然知恩图报,训练起来更加扎劲(起劲),每天起早贪黑,不管是落雨天晴,雷打不动到靶场上,带着弟兄伙摸爬滚打,就连跟顾统、刘老幺他们见面的时间也少了,只是抽空去看了看三姐的娃娃东子。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是灶王菩萨上天的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买了香蜡、钱纸、刀头,送灶王菩萨上天,有的还放了火炮(鞭炮)。
莽哥也跟廖局长请了假,准备明天就回连界场,跟侄儿一家过年,哪晓得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廖局长让办公室文书把他喊到办公室,说道:“明天市局督察处有个行动,要逮几个人,想从我们这里抽点人手。我想了一下,这件事情不简单,还是辛苦你一趟,带几个弟兄过去帮忙。”
莽哥想都没有想,说道:“莫得问题,我晚两天回珠溪河也要得,他们要几个人,啷个跟他们联系?”
廖局长道:“明天他们会派人过来,这是个秘密任务,我也是才接到的通知,你明天早晨早点挑八个人,喊他们不要乱说乱问,督察处的人啷个说啷个办就是了。”
莽哥答应道:“我晓得了。局长还有啥子事没得?”
廖局长笑道:“没得啥子事了。哦,对了,我侄女的那个事情你考虑得啷个样了?”
莽哥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这个……我莫娘莫老汉儿的……要不,等过了年再说吧。”
廖局长哈哈一笑,道:“也好,回去跟屋头老辈子(长辈)商量一哈。”
第二天,莽哥挑好了人,带好枪支弹药,在分局办公楼外头等到起,这些都是他训练的弟兄伙,其中就有开始调皮捣蛋的那个、外号叫潲缸的。这个潲缸,开始那天一顿打,把他打得心服口服,没有记莽哥的仇,训练起来也格外卖力,很快在几十个受训的弟兄里面冒了尖。
九点来钟,廖局长陪到两个人,从办公楼里出来,给莽哥他们做了介绍:其中一个寡骨脸、梳着中分头的叫高志杰,是督察处一个特别行动组的副组长;另一个廖局长只是喊他花先生,没有说他是做啥子的。廖局长介绍完了,交待几句,要莽哥他们一切行动听高组长指挥,不准有半点违背,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接着,高志杰也简单说了几句,就带着莽哥他们出了北门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