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依旧,大雨磅礴。
滚雷怒嚣,万物疯长。
在这样适合入睡的夜里,虞城最中心最宽敞最别致的宅院里,有人妻女双全,却横竖睡不着觉。
时至深夜,他那空洞的双眼疲惫地看着房顶,想睡不敢睡的样子备受折磨。
外面雷声猛烈,惊得他心神不宁。
妻女趴在他身上睡得格外舒坦,他用手轻轻捂住她们的耳朵,生怕会惊醒她们。
此人便是龙崎战神——戚蠲。
戚蠲,字寂弦,身长七尺八寸,即至而立,是龙崎朝野当仁不让的武力最强者,师承龙崎江湖上一代公认最强者「狂剑圣·凌冲」。
而此刻躺在他怀里的女子便是郡主玉瑶,即白日里赠豆子与石头酸梅汤的善主儿。至于他怀里另一位小可人,则是他们的女儿,小郡主「戚滢」。
玉瑶今至花信,比戚蠲小五岁。
六年前,籍籍无名的戚蠲因勤王保驾,一举击溃北燕霸王所率领的荒原虎狼之师而一战成名,自此被龙崎人奉为战神。
年纪轻轻便取得如此成就,还迎娶了全天下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可谓爱情事业登峰造极,理应是天下人羡慕与嫉妒的对象。
但世人在注意到他散发的巨大光芒时,却忽略了他得到这些东西所付出的代价,即是他如今正在承受的东西,那场战争带给他的精神折磨。
是因那场护国之战他杀人太多,一直活在噩梦深渊里遭受着杀戮的反噬。之前倒还好,噩梦只是隔三差五来袭,但最近这一年不知怎的不间断了,让他昼夜颠倒,情绪临近崩溃。
不知不觉中,他又合上了眼。
但愿这一次能比上一次睡得久一些。
突然!一道白色霹雳划破天际!
白光一闪而过,紧随其后的惊雷炸裂开来,响彻在世界的尽头。夜幕似乎要被它震碎掉,整个世界都在呻吟颤抖。
毫无意外,戚蠲又惊醒了过来。
然而这时,小滢儿趴在他胸膛上哭了起来。
“娘亲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滢儿,不要……”
不过她这个样子更像是做了噩梦被吓哭了。
听到女儿的呓语,戚蠲回过神后赶紧抚摸着这团小软糯的后脑勺,却怎么也哄不好。
好似他的噩梦已经传染给了自己的女儿。
紧接着,玉瑶醒了。
听女儿说着梦话,她连忙起身娴熟地拍打着小家伙的背部。在她富有节奏的轻拍下,小家伙立刻恢复了平静。
作为父亲的戚蠲看到这一幕顿感汗颜。
不过这也不赖他,是因玉瑶母女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梁王玉岚的身边,戚蠲作为丈夫与父亲,却要因镇守作为南北中心的虞城而与妻女分隔两地。
哄睡好女儿后,玉瑶露出了温柔可人的笑容,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满足与喜爱。
但戚蠲却忽然起身轻轻挪开小家伙,为玉瑶披上衣物后独自下了床。
气氛顿时有些压抑,他走到黑暗里打开了窗。
夜雨声烦,此时开窗未免……
但他闷得慌,不开窗好像会喘不过气。
玉瑶不得已将衣物轻轻盖在女儿的小耳朵上。
话说窗户被打开的刹那,屋内的浑浊空气被一下子释放了出去。直面冷风的梳理,披头散发的戚蠲站在夜幕的窗前就像个失意孤独的人杰。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从未如此清醒。
梦魇让他憔悴的眼睛深不见底。
不一会儿,雷逐渐退了。
但雨依旧很大,大到让他的心惴惴不安。
听着雨水坠入窗前的荷塘后发出一声声脆响,他闭上眼深吸一息。没成想恍惚中又回到了梦里,依旧是与人厮杀的场景。
此刻站着也能陷进去,他快要崩溃了。
这噩梦于他而言似已是无解之疾。
但既是病,就会有药。
就在这一刻,迷失在噩梦深处的他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拉回了现实。
睁开眼的瞬间,时间疯狂流逝,待那些记忆彻底消散时,已是六年后的今夜。
他低下头看到了那双手。
是因方才看到戚蠲站在窗前孤独忧郁的身影,玉瑶悄悄来到身后抱住了他。
再醒来竟是种恍如隔世之感,戚蠲好似被某种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拯救了,他爱抚着那双细腻光滑又温暖的玉手。
“怎么了,滢儿娘亲?”
“你有心事。”
玉瑶娇弱地说着,那柔云细水的声音相比白天训斥人时的雷厉风啸,温柔得不像话。
云鬓穿丝盖珠润,霜雪玉肌显腮红。
只道仙子凉夜来,雨幕窗前化夫箍。
“我何来心事,没有的。”
戚蠲矢口否认,听到这话的玉瑶抱得更紧了。
“你方才都未曾入睡过,莫要骗我,你还是忘不掉之前那件事吗?”
戚蠲听到这话时有一丝意外,这恰恰说明玉瑶同样没有入睡,于是他转身将她搂进怀里。
“这么说是莘儿有心事了,说来听听。”
莘儿是玉瑶的乳名,说漏嘴的她不曾想被戚蠲反将一军,枕在他怀里撒起娇来:“是我先问的,还不给为妻如实招来。”
“你这傻丫头!”
戚蠲被她逗得失笑,忽感一阵轻松与释然,记得上次她出现在自己身旁时好似也有过这种感觉。
继而他爱抚着玉瑶的鬓侧呵哄道:“莫要闹了,夜里凉了些,何况我此刻还开着窗呢,快去睡吧,我随后就来。”说着话时,他已关上了窗。
“又要做什么?”
“呃……”
“大半夜的不睡觉,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却这般待我,以后都不来了,哼!”
玉瑶故作哀怨,那明晃晃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显在等戚蠲哄她。可话音落下,除窗外已经变小的雨声外,还是一片死寂。
“你这人怎么……”
等不到回应,玉瑶刚要数落他没情调时,谁成想双脚突然离地,被戚蠲直接抱了起来,吓得她险些喊出声来。
“你、你要做什么啊?”
“自然是睡觉啊,问的好个奇怪。”
玉瑶瘪嘴望着他,乖巧得像个小婢女。戚蠲眼神故作严肃,实则心里被她咬手指的反应逗开了花。
继而俩人返回床卧的短短几步,玉瑶在他怀里仔细聆听那真实的令她心安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渐渐地,她像新娘一样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两人的嘴角都开始不由自主地上扬。
“莘儿,你真是为夫的良药。”
“什么?”
“我说我感觉到累了。”
“累了,就放我下来吧。”
“放不下的。”
黑暗里的两人窃窃蜜语,但他们的话好似有另一层深意。回到床边,戚蠲轻轻放下玉瑶,然后将女儿小心翼翼挪至大床侧,取掉小家伙耳朵上的衣物,再用热乎乎的被子给她盖严实。
玉瑶见此一幕,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
戚蠲又随手抽出一床新被子盖在她身上,然后立马钻进冰冷被窝里将玉瑶紧紧抱在怀里。
“冷吗?”
“嗯。”
听到这话,戚蠲搂得更紧了。
“还冷吗?”
“你猜。”
话音落下,两个彼此治愈的灵魂与两具逐渐火热的躯体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同一府上另一院里,一挎剑白衣客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敲响了一间房子的门。
“先生睡否,末将白天不在军营,方才从统领那儿得知先生来了虞城,便第一时间赶来相见。”
话音落下一会儿,屋内并未传出任何回应,白衣客想来是里边人睡着了,便转身准备离开。
然这时,门开了。
一青年人林乐泉籁的声音响起:“进来吧,我知道你会来的,所以一直在等你。”
白衣客赶紧进屋,遂脱下斗笠蓑衣,向屋里的主人单膝跪地:“茂参见先生!”
“快快请起,丰谋。”
主人搀起白衣客,二人缓缓落座。
“上次一别已有一年,不知这一年时间,先生在王爷府上如何?”
“每日陪老师与王爷对弈垂钓,并无特别。”
“那先生此番光临……”
“来做这虞城的太守!”
“嗯?!”白衣客大吃一惊。
主人却微微一笑:“丰谋莫要误会,此番前来并非要夺你家主子之位,而是来替他清清河道。”
“这么说,先生是受王爷之命而来?”
“自然!”
话音落下,白衣客沉思不语。
主人哈哈大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丰谋可还不信?”
“茂自然相信先生。”
主人听罢忽然郑重其事道:“好了不骗你了,我来其实是受你家主子所托。戚蠲信里说他最近这一年被梦魇缠身,将虞城政务荒废了,故上禀王爷让我来做他的长史,替他清一清这城里淤积的腌臜,好让他安心治病。”
“原来如此。”
“今日进了城,我在马车窗前仔细看着,发现虞城确实不像年前那般,如今街上地痞流氓乱窜,百姓见官不再微笑示礼,而是避闪不及。下午我又派人去请新来的专管府衙刑狱的邓司马,几大商会的会长与行长,虞县、文县、曹县与康县的县令及巡防营两大城防官来了解情况。”
“结果如何?”
“我才知虞城官场清廉务实者少之又少,贪乐奉承者比比皆是,各行各业乌烟瘴气,虽繁华有增无减,却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急需整治一番,让其重回正轨。”
“所以先生唤末将前来……”
“除四大统领与你外,我与沧军其他人不熟,要想暗中调查是何人在虞城兴风作浪,搅乱纲常,就不能让太过显眼的人去做此事。”
“所以先生是想让茂前去调查?”
“在我看来,丰谋最适不过。”
然话音落下,白衣客低头有些迟疑。
“丰谋这是不愿,还是有其他顾虑?”
“末将势单力薄,一个人恐……”
“哈哈哈,此事不用多虑。”说着,主人将一枚玉质令牌交到了他的手里。
那令牌似分量十足,惊得白衣客目瞪口呆。
主人继续说道:“它会助你一臂之力。此外,为方便你日后行事,明日起你将会被冠以不服管教的罪名,被东方统领革除右副军职,收回宅院,彻底变回一个普通人。等我们合力拿下那群腌臜,你将会重新回到你的位子上,不知丰谋对此……”
话音落下,白衣客浑身热血沸腾,遂跪地铿锵有力道:“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先生放心,茂定以大局为重。”
“哈哈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