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说话的内容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的软肋,她的孩子——小楼。
其实她很了解刘屠子的为人。
刘屠子的确没成过亲,但他在镇上花天酒地的事情也是无人不晓,说他老实分明在睁眼说瞎话,若真嫁给这种脾气暴躁的家伙,那才是一场噩梦。
此前女子在镇上帮人做豆腐时,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抛头露面,就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豆腐西施。
(西施是话本里的绝世美人。)
但无意间出名却让她自此不敢再出家门,一直躲在这穷乡僻壤之地靠种菜为生,日子十分清苦。
可那刘屠子自从见过她的模样后便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了,不停打听着她的下落,得知她在这里后就第一时间找王媒婆来给他说媒。是故此刻,女子已彻底明白这王媒婆昨个托儿子送野鸡是在打什么算盘。
妇人被女子一声咆哮吓怔了。
女子见状平复着心情,又开始好言说道:“姐姐的心思妹妹已经明白了,但妹妹不会嫁人的,姐姐且回去吧,姐姐托您儿子送我们的那只草雉,过几天等我去趟集市卖了菜,会如数还你们钱的。”
“我、我,哎哟我不是这个意思呀,慧恩你莫要误会了姐姐的意思,我是看着你们……”
见妇人开始给自己强行开脱,女子望着她手腕上那锃锃发亮的金镯子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姐姐也是不白拿人家的东西啊!”
妇人见状赶紧遮住镯子,而后追着女子进了那令她十分嫌弃的茅屋,像苍蝇一般嗡嗡叫着。
“慧恩你可不能这么自私啊,小楼那么好的孩子该有个好前程的,你不为自己也为他想想啊!”
女子听至此处彻底爆发出来,她转过身瞪着眼珠子冲那妇人说道:“那刘屠子是什么人,妹妹恐怕比姐姐清楚得多,他在外不知留下多少孽债,这里的人哪个不知,一个卖肉的屠夫想管我的孩儿,他怕是没那资格!姐姐口口声声说是为我们好,既然姐姐觉得他人品好,不如姐姐代我去嫁吧!还有,姐姐以后别拿我的楼儿来做说辞,不然妹妹不会再让姐姐进这个院子的!话已至此,姐姐慢走不送!”
此话一出,立时惊得妇人哑口无言,她也未曾料想到女子的气势与口才竟这般了得。
“你!”调息片刻后,妇人恼羞成怒,退到院里开始指着女子的脊梁骨暴露本性,恶语相向——
“尹慧恩!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老娘给你牵线搭桥是看得起你这贱货,你带个野种躲在这里都不知什么是廉耻!这贞洁牌坊倒是竖的好啊,你不会觉着自己被抢着要吧?在我眼里,你充其量就是个没人要的下贱东西!你让我们这儿的水都变脏了!你知道村里人在背地里怎么议论你笑话你的吗?大伙儿都觉着你是个妓女,是个窑子里伺候男人的婊子!”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从妇人的嘴里喷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扎进女子的心窝。
但她没有再与那泼妇争执什么,坦坦荡荡地走进屋里继续给她的孩子做饭去。
任凭妇人在院里不停叫嚣,她悄悄擦着眼泪,因为她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些辱骂她的话。她也曾为自己的名誉争执过,只不过谣言会越描越黑,她的解释对于那些不求真相的人来说太苍白了。
恰这时,打水的少年小楼终于回来了。
“你这泼妇竟敢对我娘不敬!”
见母亲被辱骂,少年放下水桶,抄起扁担冲进院里开始朝那妇人的身上狠狠打去。
“我打死你个长舌妇!我打死你!”
妇人挨了少年几扁担,被打得惨叫连连。她似乎很惧怕少年,见瘟神已回,被吓得赶紧往外逃。待妇人逃远之后,少年扔掉扁担赶紧进屋去。
见母亲竟然坐在灶门口背对着他默默流泪,他一时手足无措,又出去悄悄将水桶拎进来,将那些辛辛苦苦打来的水都倒进翁里,再慢慢靠近过去。
“娘……”
突然!女子红着脸转过身来,抓起旁边的竹条往他的屁股上狠狠抽去,“让你不听话!谁让打两桶水的?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少年看着母亲此刻泪如泉涌地打着自己,他赶紧哭着跪下来拉着她的手开始道歉:“娘,娘,别打孩儿了,孩儿知道错了,孩儿是怕累着娘,才多打一桶的,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女子自然知道儿子是心疼自己才这样的,发觉自己有些情绪失控,她赶紧扔掉竹条蹲下来抚摸着儿子红彤彤的脸蛋。
“对不起楼儿,娘刚才打疼你了吧?”
“不疼,我是男子汉,娘打的不疼。”
女子听到这里将儿子扶起来,然后满脸心疼地给他擦着眼泪。同时,少年也给母亲擦着眼泪。
“娘刚才打你,你都不知道躲一下吗?”
“娘打孩儿,孩儿不能躲的。”
“为什么?”
“躲了的话,娘的气就消不了了。”
女子听罢忽然被儿子这实诚话给逗笑了。
“看来你觉着娘把你当成出气筒了。”
“不是不是,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傻儿子啊!”
到这里时,女子的心情忽然间又恢复了美好,她感谢上天赐给她这么善良体贴的礼物。
“别哭了,娘给你盛饭去。”
“嗯。”
于是接下来,他们忘记了那些不好的事情,再次回归到平静中,母子俩坐下来一个喂一个吃肉,两个人其乐融融,脸上都洋溢出无比幸福美满的笑容。
眨眼过后,时间来到了夜里。
此时女子已早早睡下,但少年望着那黑乎乎的屋顶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还在思考下午那件惹哭母亲的事,他总觉着媒婆的出现不是个偶然。
然这时,院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黑风。
少年眉头紧锁,因他感知到院外有人。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下了炕,在腰间别上菜刀,轻轻推开门溜了出去。
等来到院外,果真发现不远处有人在等他,那是一群身穿夜行衣的刺客。
为首的戴着块刻着“梅花镖”印记的金腰牌,手握刺客剑「青蜂刺」,是个瘦削的女刺客。
梅花镖是刺客门南影的标记,而南影里能佩戴金腰牌的只有“八大金刚”那样的高级刺客,眼前这女子应该就是八大金刚中排行第三的花萼。
“你们真是没完没了啊!”
哪怕对方数倍于己,少年在气势上依旧不输。
“少主还是有点胆量与智慧的!”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和我娘?”
听到这话,花萼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这话你该去问她尹慧恩啊,她不回到她该去的地方,这战争如何结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不明白,但她能明白就行了。”
少年听得不太懂,但因跟他母亲有关系,所以他怒气冲天地正准备怒斥这帮家伙。没成想这时,他的母亲已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院门。
“所以,这是他的意思?”
背后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少年回头望去。
“娘……”
花萼看到女子出现,眼里充满了敌意。
“不错!是他的意思!”
“他……近来还好吗?”
女子无视儿子的话语,忽然卑微地问到。
“拜你所赐,他至今还在闭关疗伤!”
听到这满是责备的话语,女子低下头,眼眶里开始慢慢流出泪水,“对不起……”
花萼看到这一幕无比愤怒,突然吼骂道:“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现在哭有什么用?能让我死去的弟弟活着回来吗?要不是因为你,我们的位置怎么可能暴露?你知道有多少无辜生命在你离开当天凋零了吗?你告诉我,你这些年躲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尹惠恩你个罪人!你个罪人!”
花萼情绪失控,骂着骂着开始嚎啕大哭:“我那可怜的弟弟还不到十岁啊!那帮刽子手连孩子也不放过!都是因为你,你个罪人我诅咒你!我诅咒你尹惠恩不得好死!”
“够了!够了金花!”
“什么够了,什么够了!凭什么,凭什么她现在能过的这么舒坦?而我不能,我不能!”
花萼身后突然站出来一个背着铁剑的男子,见她已情绪彻底失控,男子不得已打晕了她。
少年母亲见状叩倒在他们的面前:“诸位,我尹慧恩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少年见状赶忙去扶,“娘你别这样,娘……”
另一名持刀的男子无奈叹息道:“夫人,既然你知道当年的事情皆因你而起,就不要再躲下去了,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留下这句话,所有刺客即刻遁入了夜幕,只留下女子一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片刻后,悲伤过度的她与儿子回到屋里再次入眠了。
少年听了母亲的话,很快入睡了。
可她看着蜷缩着身体的儿子,歪着头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与脸颊,却横竖睡不着了,她看向窗外指引方向的皓月,“这一天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