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孔彦之来温府探望之前,姝予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温家母子太乖觉了。
虽然温安廷被她收拾了好几回,好像是自知不敌,表面顺从她,温家老夫人也不管事,任由她在府里张罗,但就此认为温家母子翻不出什么浪花,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姝予翻看回溯镜,知道温安廷这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满口的仁义道德,却笑里藏刀,做尽那过河拆桥之事,是实打实的伪君子。
在温安廷哄骗沈涟雪之前,他就做过那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之事,所以,后面骗起沈涟雪来,不过是驾轻就熟。
温安廷当初的恩师何在?
——前国舅爷宋子懿。
早就化作了一堆白骨,成为他登上丞相之位的踏脚石。
彼时,温安廷出身寒微,自小被温老夫人鞭策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他也不负众望,一举夺得了状元。
但是,夺得了状元又如何?
他没有背景,在朝堂之上,寸步难行。
当时,先帝醉心于丹药,整日不理朝政,前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一派权利通天,国舅爷宋子懿在朝堂之上,几乎到了说一不二的地步。
因为他文笔出众,才思敏捷,又识时务,被宋子懿看重,纳入门下,才在朝堂之上,堪堪有了展露头角的机会。
先帝重病之时,新帝登基前,暂管朝堂之事,国舅爷因结党营私、贪污腐败获罪,最重要的证据,便是这位昔日弟子温安廷递上的。
温安廷就是利用这份证据,向当时尚未即位的五皇子殷储投诚的。
对当时的殷储来说,宋子懿是一定要扳倒的,这不过是早晚的事,但是,温安廷既然向他投诚,他便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温安廷知道,自己这个半路跟风的,自是比不得那些一开始就跟在新帝身边的老人们。所以,他为了尽快在新帝面前站稳脚跟,巩固自己的地位,几乎是不遗余力地表现,想要立功。
而有什么能比灭了南齐,一雪东锦百年之耻来的更大。
东锦和南齐之间的争端,已经延续百年。这百年期间,两国实力相当,不分伯仲。
但是,到了先帝即位后,先帝志不在朝廷之上,忽略了政事,而太子又没有治国之才能,把持朝政的国舅爷整日想着搞钱……这就导致南齐和东锦的争端,南齐稳稳占了上风。
曾有东锦十万大军,被南齐三万兵士打得溃败,边陲两座城池被夺的经历。
新帝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派兵攻打南齐,收回城池。
温安廷也在这个时候,主动请缨,作为监军,前往东锦与南齐的战场。
一次战役之中,东锦的军队被打散,温安廷也寡不敌众,慌忙逃窜中掉下山崖,昏了过去,这才被河边洗衣的沈涟雪所救。
说什么遇到山匪,慌不择路下掉落山崖……温安廷醒来见到沈涟雪的第一面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从一个谎言开始。
在村里养伤期间,和村民们朝夕相处,温安廷发现这个山村的人思想都极为单纯,容易轻信他人,沈涟雪便是其中一个。
他本来对沈涟雪是喜欢的,以沈涟雪的相貌,即便是穿着粗布衣裳,也遮掩不了她的清丽脱俗的绝色容貌。
可相比较男女之情,温安廷更想要权势!而沈涟雪就是他最好的工具。
只要他能灭了南齐,新帝必然对他刮目相看,到时候,他便是东锦的股肱之臣。
姝予一早便通过回溯镜,看透了温安廷的本质,说什么为国为民为他那英明神武的皇帝免于沉浸美色,不过是给自己攀上权势之巅,找的借口罢了。
这种人,为了权势,喜欢的人都能抛弃,加以利用,难道被她打过几次,就会放弃他的执念了?
不可能。
之所以不吭声,估计是在憋什么大招。
果然,大婚前三日,后院进进出出的人多了起来,鬼鬼祟祟的,接头之人正是温老夫人,双方密谋着什么事。
姝予本想凑个热闹,在这对母子密谋之时,突然现身——大红眼珠子一转,黑色尖利的指甲一亮相,披头散发,最好再来个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看她不吓尿他俩。
这种恶趣味,她玩起来贼溜,法力压根用不着。
然后,就发现,这两天,好像门前大树上也安静了许多,连鸟叫声都少了。
她就说,以她看人的精准程度,怎么可能错看?
孔彦之回去后,她在等皇帝的态度。
转天,她院子里就安静了许多,怕是围绕她这小院落,能隐藏的大树上或是其他什么地方,都躲藏了暗卫,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既然如此,她立马就定心下来。
温家母子的茬,她也不找了,因为自然有人去找。
这才有了婚礼当天,皇帝带人直接闯进温府的一幕。
解决完那假道士,姝予划掉了生死簿上的名字,聚集在那假道士身边的怨念和仇恨悉数消散。
就算没有她插手此事,皇帝殷储不曾因此而砍断他一条手臂,将他收押刑部,那假道士的命数也直到今日为止。
生死簿上早就有云:他作孽太多。
看他当初假借收妖之名,还想霸占沈涟雪来看,就知道这种事,他做了不是一次两次,身上也是背了不少人命。
如果没有殷储的介入,假道士一样会被那些他曾经害死的人冤魂所缠,生生吓死。
只是今日,姝予一现身,其余的冤魂和恶灵哪敢靠近,瑟瑟发抖地躲在一边,恨不得她看不见他们才好。
姝予飘出监狱后,也不急着回宫。
反正殷储就喜欢沈涟雪傻白甜外加恋爱脑——满心满眼只有对方那款的,而且看他这意思,可不单单是夺身这么简单。
他要出手,一百个沈涟雪都不是他对手。
她给他表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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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安廷对付她,竟然用上黑狗血驱邪,对她来说,简直奇耻大辱!
当时,她忍着没发飙,是用了多大的忍耐力。如今,秋后算账,还是要算一算的。
殷储绝对是个行动派,区区三天的工夫,不但将人贬为员外郎,还将人直接外调到南方修堤去了,而且是险情紧急,即刻启程。
温安廷还没来得及求情,就被打包送走了,害她还得跋山涉水去找他算账。
而温安廷的遭遇,把朝堂上的官员都看得一愣一愣——前些日子,贬温丞相的内情还没搞清楚,这又把他调去干苦差事,温丞相到底怎么得罪皇上了?
果然,皇上的性子就是阴晴不定的,不好猜,不好猜。
要是好猜,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而知道真相的高公公是嘴巴紧,谁也别想撬动,另一个猜到真相的孔彦之,更是三缄其口,只是,悄咪咪的,他已经寻思着该向沈姑娘靠拢了。
新帝后宫匮乏,还是五皇子时,皇后为了方便掌控他,将娘家远亲赐婚于他,更是送了不少美女进他后院。
新帝登基后,五皇子妃变成了皇后。
伴随着太子身亡,皇太后失势,宋家的满门抄斩,新帝大权在握,身为宋家族人的五皇子妃整日惶惶不可终日,悬在头顶的一把大刀随时随地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如此情境下,这位新皇后活得战战兢兢,虽然不在三族,但她也姓宋。
这皇帝要收拾宋家人,她哪里敢摆皇后的架子,整日龟缩在自己的宫殿之中,恨不得是小透明,皇帝想不起她才好。
皇后是摆设,后宫妃嫔寥寥。
皇上即位后,励精图治,勤于政事,没有扩充过后宫。
孔彦之想起沈姑娘那相貌……原来皇上不是不好色,是他没看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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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安廷去了江南治水没多久,就因为在巡视之时,疏忽大意,脚下一滑,掉入洪水之中,险些被大水冲走。
危急时刻,幸好河面上有一根粗壮的树枝拦住了去路,他才没有被洪水冲走。
但是,也因为脊背生生撞击到了那根粗壮的树枝,温安廷只觉得后背一阵彻骨的疼痛袭来,险些将他疼晕过去,就在他失去意识,身体不断沉入水中之际,他被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救了上去。
等到再次醒来,温安廷后背的疼痛倒是舒缓了许多,房间里只有他一人,他想坐起身,问下人都去哪了,这才发现,自己的下半身根本没有直觉,完全不听使唤。
温安廷心下一急,赶忙伸手掀开薄被,他的双腿完好无损地平放在床上,可是,却丝毫动弹不得。
这下,他再也淡定不了了。
他冲着外头喊了半天,终于喊来了大夫。
大夫看到他这模样,眼神躲闪。
温安廷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兆头,可当他听到大夫说,他脊柱受伤严重,从而引起瘫痪时,他还是没坚持住,两眼一翻,再度晕了过去。
姝予静静地站在床头,没有现身,而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温安廷如今不过二十有三,三十九岁才殒命。他掉下洪水时,她就在他身旁看着。
虽然,他命不该绝,她应该救他一命。作为合格的鬼差,她严格遵守员工守则,按规矩办事——他快被洪水冲走之时,她便冲他拂了下袖。
于是,他的身体就撞上了粗壮的树枝。
——命确实是保住了,其余的,她不管。
温安廷受伤瘫痪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殷储正在和孔彦之商讨将墨晔斩首的事。
殷储思忖片刻,缓缓道:“温爱卿是因公受伤,朝廷不会亏待他的,他的衣食住行,后续就交由江南府那边妥善安排吧,江南府风光秀美,宜居养病,传朕旨意,他就不用回来了,留在江南府养病吧。”
“是。”高盛高公公领旨退下。
孔彦之偷瞄上位上的人,眼神中带着狐疑,温安廷这么倒霉的么?刚去江南就受伤了?不会是他们这位皇上小心眼,偷偷派人去干的吧?
要不,怎么就有那么巧的事?
这瘫痪了,简直比杀了“胸怀远大抱负”的温安廷还难受。
真是杀人诛心!
孔彦之看向皇上的神情都敬畏了几分。
“孔爱卿?”殷储皱眉唤道。
“啊?臣在。”
“朕刚才说的话,你可曾听清楚?”
孔彦之立马回神,“微臣听清楚了,明日斩首,是拿墨晔当诱饵,引南齐旧部出线,再一网打尽。”
“嗯。”殷储点点头,“你去安排。”
“是。”孔彦之弯腰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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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高盛高公公又来禀告——沈涟雪沈姑娘又在门口候着了,求见皇帝陛下。
殷储蹙眉。
他知道她前来作何——她想要出宫,回她那小山村去。
殷储久久不语。
“皇上?沈姑娘还在门口跪着呢,她身子骨柔弱,怕是坚持不了多久。”高盛小心提醒道。
不要说他多嘴多舌,竟然敢催促起皇上。
这要是不说,回头沈姑娘真因此生病了,倒霉的还是他。
“你去对她说,朕准了,她明日就可出宫。”
高盛还以为皇上会找什么借口挽留沈姑娘来着,没想到等来等去,竟然等来这么句话。
高盛突然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可不就是沈姑娘第一次被皇上救进宫后,又被要求送回去时,皇上说的话么?
——赶紧将人送出宫。
还来?!
高盛苦笑:皇上,你到底什么意思,好歹跟我通个气,别我真送走了,你又嫌弃我不懂你的心。
高盛等了会,也没见皇上收回成命,只得硬着头皮再送一回,但这次一定要问清楚了。
“那,老奴是否多准备些银两,给沈姑娘做盘缠?”
“不用。”
“温府那个伺候沈姑娘的丫鬟司琴,沈姑娘极为在意她,是不是一并送出宫?”
“也不用。”
“那老奴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
“无需准备。”
高盛忍不住了,“皇上,这山村距离京城快马加鞭也得十日,沈姑娘没钱、身边没伺候的人、也没舒适的坐骑,怎么回去?”
殷储瞥了他一眼,“她回不去。”
“你现在要做的,是让她相信,她能回去,将她拖到明日。”
高盛还是不明白,明日?明日有什么特别的?难道明日,沈姑娘就改变主意,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