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我们的船已经接近了陀川港口码头,走时候就见码头上围了不少人,没想到回来仍见一群人还围在那里,而且人群中隐约传来一阵阵的痛哭声。
等船停靠了岸我先下了船,走进人群里才瞅清,被围在最前边儿的是一个妇人,怀里搂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大人孩子都在哭,旁边还有一对年迈老夫妇互相搀扶着,也是不住唉声叹气,低头抹眼泪。
就在正对码头的江上,距离不远处则停着一条木船,木船上有三个人,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光着膀子,船头上站着的汉子一身的纹身,看上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看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正要向旁边询问,这时感觉到身后有人扯了扯我,回头一看是艾乐山,他示意的往旁边指了指,于是我跟在他后边挤出人群,来到了宽敞些的地方。
“艾大哥,你也在呢。”我嘴上说着,心想连他也在,看来这里的事还是和昨天的船侧翻事故有关系了,八成是有溺水没捞上来的。
果然,艾乐山已经急着开口说道:“葛老板被拘留了,就在昨天运江一艘物流船在歪子口撞礁侧翻了,船上五个工人,救上来了四个,一个工人,另外还有一个搭船的女孩淹死在江里头了,警察正调查这件事呢。”
说着他示意的冲江那边指了指,悄声说:“那个工人的尸体今天才捞上来,你看着那木船了吧,船尾上立个杆子,杆子上绑条红布,就是捞尸的船,尸体就脱在船屁股后头。”
“船上那伙人是这一片有名的捞尸队,把头的那个叫石虎,后头一个水狗子,另一个酒糟鼻子叫大宽,尸体就是他们捞上来的。”
“所以呢,既然尸体捞上来了为什么还在水里停着,是因为钱的事?”我大概的猜想到了眼下的情况。
艾乐山点了点头,“石虎向家属要一万才肯把尸体送上岸,那对母女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就这么僵着,石虎他们说再等一个小时时间,拿不到钱,就把尸体哪捞的送回哪去。”
“这伙人一点人情也不讲,既然说得出就真干的出来。”
我惊疑道:“一具尸体捞上来就要一万?就这么以尸威胁漫天要价没人管吗?”
“一般也就三千到五千,看情况,石虎他们是认为那对孤儿寡母肯定得了葛泉德德家的赔偿款了,就想多黑点。”艾乐山叹气摇了摇头,
“干捞尸这种散户不算啥正经职业,不归哪个部门管,你看,所以这帮子人才这么嚣张。”
“其实这行一开始也都挺合理,毕竟水里进出的不容易,也就讨个辛苦费,可后来就开始越来越变味了,捞尸人的名声也就是这样被搞臭的。”
“人已经遭遇不幸,这样坐地挟尸起价,也是给死者家属雪上加霜,确实是过分。”我看看那边,又问:“那对夫妇也是死者家属?”
艾乐山应道:“是的,那个淹死的姑娘的爹娘,也是真可怜,就那么一个女儿,就为了省点钱搭了物流船回乾南上大学,结果路上就出了这样的事,她爹娘凑齐了一万拿过来,可石虎他们不肯捞。”
“同样是一万,没有的硬要,有的又不要,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我就想不通了。
艾乐山解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干捞尸一行毕竟是跟死人打交道,规矩大,禁忌也多,比如说捞尸人只捞死的不捞活,而且不捞水里头竖起来的尸,尤其是最怕捞年轻姑娘,因为那样的通常是死了怨气大,给多钱都没捞尸人愿意去碰。”
“还有这样的事。”我也是刚刚对捞尸这一行有所了解,想起之前自己在江里头漂着,碰见的捞尸船上幸亏是不信规矩的潘良,要是石虎他们,岂不是要等我凉透了。
这时人群里七嘴八舌的吵吵了起来,都是不满愤怒的样子,再看去石虎正要调转船头,看样子还真打算要把尸体拉走。
那边母女两个拉扯着就跪在了地上,妇人恸哭不已,哀声道:“我哪里去弄那么多钱,这两千也是给孩子留的买药钱,你们先拿着,不够的我过后做牛做马还你们,求求你们先把我男人带上来,我给你们磕头了。”
说着就往地上磕头,小孩子在旁边哭得也就更厉害。
石虎冲着码头这边喊叫道:“你不用哭也不用嚎,你没有你管葛家要去啊,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呢,我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
旁边两夫妇看着于心不忍,已经上前和周围好心人去拉起妇人,然后将手上一万块钱递给了她,让她先拿去换回男人遗体。
可同样是遭受不幸的家庭,那对夫妇是凑够钱也寻不回遇难的女儿,所以就算再难,这钱那妇人也是执意不肯占用的。
正在这时人群往两旁去让开了一条路,艾乐山也扯扯我,示意的往那边看看说:“来了,那位就是葛家的老太太。”
我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人推着辆轮椅走过来,轮椅上坐着位年迈苍苍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面容憔悴,双眼无神,头上戴着厚帽子,身上也穿着厚衣服,手上戴着手套,看上去还是很冷,气色晦暗,明显身上染重疾。
那推着轮子的人,我认出正是吴悦。
吴悦将老人推上前后,葛家老人看着那对孤儿寡母,先是悲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还请节哀,是我们葛家对不起你们,不会逃避责任。”
“我知道就算多钱也换不回两条命,生者还是要好好活着,葛家一定会倾尽所有的赔偿你们。”
吴悦上前先是把一个牛皮纸包裹放在低泣的妇人手里,安抚说道:“这里是临时凑起的五万块钱,你们先拿着用,葛家正变卖房子土地,尽快把剩下的赔偿都交给你们。”
说着看向那对老夫妇,“对于您二位葛家深感歉意,眼下为重的是先将遗体寻回,葛家不会不管。”
然后她看向江中石虎他们,提高声音说道:“逝者已逝,还是先让死者入土为安。”
石虎三人其实看到葛家来人就知道是送钱来了,见吴悦看过来,更是眉开眼笑的回说道:
“吴老板说的是,葛家有良心,我们兄弟几个也感动不是,要说这横死的姑娘我们是不愿意沾那个晦气的,不过要是钱到位,我们也不是不可以辛苦辛苦,把尸体弄上来。”
“你想要多少?”吴悦沉声问。
“这越年轻的姑娘越晦气,横着的话也得这个数。”石虎抬起来一个巴掌,随后巴掌一挥,“要是竖着的,那可就得再翻一番了。”
葛家老太太虚弱咳喘几声,然后摆摆手叹气说道:“多说无益,让他们把人送上岸吧。”
石虎三人明白葛家老太太是答应了,立刻就眉开眼笑的划着船,还献殷勤的把船后的尸体抬上了岸。
围观的人大多气愤难平,看到石虎他们上了岸,便都扭头走了,剩下的几人指指点点,被水狗子和大宽叫嚷着也哄散了。
石虎拿了钱后往指头上吐口唾沫巴巴数钱,吴悦一看他数着钱心里就有气,冷声说:“你们挟尸要价,就不怕遭报应!”
石虎把数好的一万往手心拍了拍,笑说道:“报应是说给死了的,活着时候还得冲钱。”
我走了过来,帮葛家老太太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一只手套,抬眼看向石虎时,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黑死人的钱,只怕是好挣不好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