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轩……
身后少女的声音传入耳膜,久违的,仿佛隔了一段生死阴阳。
他看着对面的琴皇,看着那张难辨雌雄的脸泛泛起一丝惊愕,看着因为用力,那敷着厚厚脂粉的脸在瞬间剥落,露出下面那张满是褶皱的脸。
连轩手里的那把刀,很小,但是,却足够锋利,或者说,足够强大。
连家祖传的断刃。
一旦插入,无论你是谁,都只能承受。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那十一根针眼看在瞬间射入莲萱的身体,却突然被一股力量给牵扯住,然后“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苏梦忱落下,然后一挥袖,卷着莲萱落下。
宋晚致急忙上前,然后一把抽出莲萱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
一瞬间,一股强烈的黑气就这样从莲萱的身体内流淌出来,然后化为一团烟雾,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她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
而在那边,琴皇的脸却已经接近扭曲,他愤怒的看向连轩,狠狠的将捅入连轩身体里的手伸出来,然后正准备一把捏断眼前男子的脖子的时候,一道力量瞬间袭来,然后,他只感觉到一股无法言喻的窒息之意,然后,“砰”的一声,从山门上狠狠的摔在地上。
苏梦忱一把扶住连轩,看着他胸口上的鲜血,然后迅速的一点,将他的血止住。
连轩看着他,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无忧呢?”
苏梦忱宽慰道:“她没事了。”
连轩瞬间便脱力,然后晕了过去。
苏梦忱将连轩带到下面,贺子归急忙连滚带爬的跑过来,双眼都是红红的:“陛下!”
苏梦忱将连轩交给贺子归之后,便转身,然后朝着宋晚致走去。
宋晚致看着苏梦忱,柔声道:“梦忱,都好了。”
苏梦忱看着苍白的脸,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痕,轻轻一抚摸。
而在那边,被打在那里的琴皇却尖声吼了起来:“你们竟然敢对本圣人无礼!你们知道我……”
人们这才将目光转向那个圣人。
其实宋晚致心底有些奇怪,那种感觉很模糊,就是眼前的琴皇,似乎一点也不像是圣人。
但是,连苏梦忱都承认了他的身份,还有什么是无法判定的呢?
琴皇躺在那里,衣服破碎,腰腹上还插着那把匕首,一团黑气沿着他的身体疯狂的散开,而随着这黑气的散开,他的脸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的枯萎下去,到了最后,不过是一张褶皱的皮囊罢了,然而他却还是兀自不觉,使劲的骂骂咧咧。
而在它骂骂咧咧的时候,小白从黑压压的人群中跳了出来,它将自己的爪子背在自己小小的身子后,用雪白的大尾巴挡住,然后走跳到了琴皇的面前。
琴皇躺在那里,看到小白跳到他的面前,不由眼皮子一翻:“你这个丑物!不要出现在本皇面前!你给我要多远滚多远!”
小白不仅没生气,反而龇开牙齿贴了上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它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有苏梦忱淡淡的转了转眼。
而琴皇正准备一巴掌将眼前的小东西给掀开的时候,小白的爪子瞬间从身后掏了出来,然后将一面小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
一瞬间,他那张枯萎的容颜子瞬间被映出,他看着镜子里面那丑陋不堪的自己,然后大叫一声:“不!”
小白的尾巴一扫,然后将小镜子直接递到了他的面前,然后贴着他,让他看的更加的清楚!
丫的!看清楚!丑!老妖怪!连我家主子的万分之一都比不过,竟然还敢来招摇撞骗!
哼!
镜子里的容颜逼近,琴皇的两眼一翻,竟然尖叫一声,翻了个白眼,直接没了声息。
所有人:……
这世间有千百种死法,但是还没有遇见过,竟然被自己给吓死的。
连小白也愣了愣,但是瞬间,它又翘起了尾巴,然后朝着苏梦忱飞奔而去。
旁边有年轻的女子上前帮宋晚致扶住莲萱。
然后一行人便朝着皇宫走去。
回了皇宫,宋晚致也来不及休息,然后迅速带着太医给两人治伤,莲萱并无大碍,只是晕了过去,消耗太多,只要醒来便没有什么大事。
然而连轩就严重的多,他身体本来便亏空到了边缘,而昨晚,又多次受伤,完全陷入紧绷的状态,到了后来,全身又发起热来,情况十分的危险。
宋晚致根本来不及管自己,便迅速的给连轩退热,熬了整整两日,连轩危险的状况才过去,她又匆匆写下方子,让小白看着人去熬。
她看着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大概都没有太多的危险了,方才转身,浑身湿透的走了出门。
殿外,苏梦忱还站在那里等着。
看见她出来,便迅速的走了上来。
宋晚致看见他,微微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然后一下子扑入他的怀里,眼睛一闭:“等我睡会儿。”
苏梦忱一顿,一低头,便看见少女合上的双眸,尽管脸色苍白,然而却带着一丝舒心的微笑。
看见他,靠着他,仿佛所有的东西,都是弹指烟云。
因为看得见希望,所以过程如何,大概都算不得什么。
苏梦忱一抬手,然后将少女轻轻的拥入自己的怀里。
——
莲萱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面自己还是那个八九岁的孩子,宫里的嬷嬷刚刚将她的长发编成辫子,她坐在殿外的石阶上,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话本,然后,她的辫子就被抓住了。
她回头,便看见了连轩。
那个容颜无双的小少年高高的昂起头,看着她回过头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她只是陪读之一,面对着整个国家尊贵的太子,面目冷冷。
人人都说他们的太子温文尔雅,进宫来的陪读的小姑娘都知道,若是太子喜欢了,就算以后无法成为太子的妃子,便是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以后也能在宋国有一个很好的前程。更何况,眼前的小少年长得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耀眼,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
但是现在,这个所有人眼底温文有礼的太子殿下,正在颇为无力的抓着她刚刚扎起的辫子。
辫子上的小铃铛发出两声清脆的响。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小少年是骄傲的。
莲萱讨厌和这个有着一模一样名字的人,因为他的原因,她的名字只能被人改成无忧。
她的头发被扯疼了,便抬起手来,冷冷的看着他。
八九岁的小姑娘,还未出落成以后亭亭玉立的模样,厚重的刘海落下来,仿佛一直缩在角落里怯弱的模样,但是他却莫名的觉得,这个小丫头有趣。
而现在,她冰冷而倔强的看着他,仿佛冰冷的夜色里带着奇异亮色的水晶珠子,一时之间,他忘了松开小姑娘的辫子。
但是他没想到,不说话的小姑娘就这样抬起手,手中的小匕首一闪,然后竟然将自己那美丽的发给削了下来,然后头也不回的拿着话本便逃走了。
连轩手里拿着那乌黑的辫子,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那个时候的小莲萱不知道,自己削断了自己的发,却也同时,留下了一个小少年懵懂的情丝。
于是,陪读的时候他便故意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故意让她磨墨,故意让她每日早晨来找他,每日的每日,小姑娘看着他的眼神越冷淡,仿佛,带着厌恶。
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何时到达的,小小的连轩,还未长成后来通融的样子,一个眼神便可以洞悉人心,他只是做着一些笨拙的事情,想要通通种种方法让这个沉默的小姑娘注意自己。
于是他观察到她喜欢吃栗子糖,便每日让御膳房在他的桌前摆满了栗子糖,但是她从来不会往里面拿。
冬日里他故意扔了一件大氅在她的面前,但是那个少女却连动都不动。
小小的少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或者还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每日在她的面前转悠,直到有一日,晚上偷偷爬墙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小少女初初长成的身子,直接从墙上跌了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姑娘羞恼的样子,并且,很生气。
然而那样具有生气的艳丽,仿佛一道光,直直的剖开少年的身体,然后,扎入内心。
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做了羞耻的梦,醒来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裤子,久久回不过神。
而本来便不和他说话的小姑娘整整七天没有看过他一眼,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手里抓着一把栗子糖,小心翼翼的捂在自己的怀里,害怕它冷了。
他等在小姑娘的房门外,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然后在她经过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栗子糖拿出来,低着头,一颗心乱跳着:“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呢?”
然而莲萱却最终还是没有接少年的栗子糖。
她向宫里的请了假,然后呆在了自己的地方。
于是她立在小阁楼外,看着他在冬日捧着一束束的无忧花哆嗦,默默的站在外面,实在等不过有人找来了之后,便抬起头深深的看了她的方向一眼,然后将无忧花悄悄的放在地上。
于是她看着他一次次的踌躇的捧着宫外面的布老虎,草编的蚱蜢,小姑娘们喜欢的胭脂水粉,小心翼翼的放在外面,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转身而去。
而终于有一天,他没有来,才知道,病了。
太子病了,这可是大事。
她推开门,看着门外角落里堆放的无忧花,然后拿起布老虎,在它的屁股上拍了两下,布老虎发出“呜呜”的两声。
少年抱着布老虎在门外久久徘徊一次次的看来的身影便映入自己的脑海。
有些东西,细微到了极处,总以为能心硬如铁,却不知道早就割舍不得。
而当她被喊去照顾他的时候,那个少年看着她,仿佛哀求一般的问:“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莲萱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连轩却结结巴巴的想要解释,解释那日的无心,然而解释的刹那却又想起自己那夜之后的感觉,午夜梦回时候那些迷乱而朦胧的梦影,带着一个少年的第一次情动,绚丽绽放。
他看着少女那双眼睛,再也忍不住,然后抓着她,大胆而笨拙的吻了下去。
朦胧的爱情终于冲破阻拦,在瞬间生根发芽。
就是这样的开端。
十三岁那年,她终于长成所有人眼底的无忧姑娘,然后和身边的少年一起在明珠榜和青云榜上占据头筹。
那个时候的爱恋是什么呢?
是宋国皇宫里那只高飞的青雀,在春光里染了一丝光辉,然后轻快的飞出了小小的宫阙;是偏僻之处的一朵无忧草,在夏日的炎热里抹了一层橙色,然后悠悠的绽放在那个试探着牵手的午后;也是那个懵懂的年纪里无端的贴近,他想要将她拥入怀里,一次次的亲吻。
少年渐渐长大,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他可以卷着书册,一边随性的批改一些简单的奏折,却勾着桃花眼然后对着一声声的念她的名字,千回百转悠悠情动,仿佛春水溅了桃花,一簇一簇的红。
他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眼眸溅开似水艳色:“无忧,叫我阿轩。”
……
莲萱睁开了眼。
外面是阳光,在小阁楼外投射出恍惚的影子,桌案上还放着十五六岁的时候誊写的书册,旁边,依旧插着一朵黄色的无忧草,一只小仓鼠在笼子里玩耍着自己的小尾巴。
她有些恍惚。
身边有淡淡的温热,那是属于他的熟悉的体温,药香里还有着一丝桃花的气息。
她一僵,然而身边的人却已经掐着她的下巴,然后将她偏转向自己。
桃花眼底深深笑意:“无忧,叫我阿轩。”
一遭梦醒,仿佛这将近四年时光都未曾离开,然而,看着身边人那消瘦到不成样子的身体,她的眼泪突然间滚落下来。
她的手落在他的胸前的伤口处,眨了眨眼睛,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给落尽。
“……阿轩。”
——
苏梦忱抱着入睡的少女进入房中。
大概是累坏了,两日不眠不休,滴水未进,因为入了秦陵,身体却和普通人差不多,此刻,沉沉的睡去。
他轻轻的将少女放在床上,想要俯身而起,然而一低头,却看见少女的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他胸口的衣服。
他顿了一下,眼底终于带了深深的笑意,仿佛浮冰被阳光融化,然后一点点的浸透所有。
他躺在了她的旁边。
然后,将少女的发丝轻柔的理顺,接着,便看向了她的手。
他将她的另一只手握起来,看着上面已经凝结的伤痕,轻轻的放在唇间。
有时候,选择便是这样,无所谓对错和后果,只有愿不愿意。
他轻轻的拥着她,看着她带着浅浅笑意的睡颜,忽而又一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与你共眠,一刻,或许,也就是一生。
小白在外面的屋顶,蹲在红狐狸的旁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嘛,又不会变红。
但是有身边的红狐狸,仿佛又觉得什么都有趣,夏日里已经有了蚊子,那些蚊子嗡嗡的便朝着两只小狐狸飞来,小白最是讨厌蚊子,顿时狐狸尾巴一扫,将那些蚊子全部的赶走。
小老鼠在角落里呼呼大睡。
小白见了,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红狐狸一眼,然后朝着它那边挨了挨,红狐狸依旧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月亮,小白一看,再次小心翼翼的朝着它移了移,等到挨到那温暖而美丽的红色皮毛的时候,它猛地顿住,然后抬起眼,看见红狐狸没有发现,便心满意足的趴在那里,悄悄的龇开牙齿。
然而小白最终还是迷迷糊糊的蜷成一团睡了过去。
而当小小的呼噜声响了起来的时候,红狐狸转头,看了它一眼。
一群蚊子再次嗡嗡嗡的飞了过来,红狐狸的尾巴一扬,将那些蚊子驱赶开,然后便继续仰起狐狸脑袋,看着天上的月亮。
周围都是静谧无声,夏日里有香樟树的清香伴随着不知名的花香传来,蝈蝈在角落里奏响了夏夜曲。
屋内的一双男女相拥而眠,屋顶上,小白趴着,一只红狐狸坐在那里,摇着尾巴淡淡的将飞来的蚊子给扫开。
天地之间,谁人曾无眠。
——
无人的秦陵,谁也不曾会在意一具尸体,哪怕这具尸体的曾经是一个圣人。
他那干涸变老的尸体躺在那里,夜色里渐渐的凝重起了一层水汽,然后凝固在那具尸体之上。
一个黑衣少年从夜色里走了出来。
脸色苍白,却又绝艳无双。
他走到那具尸体面前,然后抬起脚步踢了踢,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蠢货。”
他一伸手,手指一弹,而后,那具尸体瞬间便化为一道黑雾,然后顺着少年的手臂爬了上去,然后消失。
少年闭上眼,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的睁开眼,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亮光,接着又消失不见。
接着,他站了起来,笑了起来:“怎么?看着自己的弟弟死了也不出来看看?”
身后的一道黑影走了出来。
黑暗之中,那个人,除了没有涂抹脂粉,和之前的那个化为烟云的男人一模一样。
黑衣少年的眉眼勾着一丝妖娆的笑意,他对着身后的人道:“过来。”
那个人急忙上前。
黑衣少年的手落在他的脑袋上,而后,那缕黑色的气息便沿着少年的手渡入了他的身体里。
黑衣少年开口道:“你这个废物弟弟也还担着那琴皇的名头,却也不知道最多算是个顶尖的半圣,琴皇真正的圣人之体,必须是两股力量的融合。我对那《光阴卷》倒是有几分兴趣,看来要去玩玩了。”
那人急忙道:“您去了定然没有其他人的事。”
黑衣少年收回手,轻轻的弹了弹衣服,然后转身,慢慢的道:“有些事情,便是被你们这些蠢货给破坏的。等等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那个男人站在那里,对着那黑衣少年弯下了腰,恭敬而敬畏。
黑衣少年一步步走向黑暗,然后舌尖一转,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吐出了那三个字。
“宋晚致。”
你终究,还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
宋晚致睡了许久,平日里有内息傍身,所以哪怕多日不眠不休也被不会有太大的感觉,而修行到了极致,哪怕睡觉的时候也会生处在混沌之中,而现在因为秦陵内的那一缕光,她的身体陷入一个从未有过的普通状态,所以感受到了极致的累,所以一觉睡到自然醒的状态便是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只感觉到那些灿烂的阳光从窗户间蹦出来,一点点的在小楼内铺陈开。
空气中有淡淡的白檀气息。
她看着自己的手,依然紧紧的抓在男子的衣衫上,自己枕在他的肩膀上,他散开的发细细密密的落在她的身上,在这初夏的日子里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清凉。
她轻轻的抬起眼便看到了闭上眼的男子。
阳光照进来,打在他的脸上,仿佛光也是从他的脸上够勾勒出来的,纤毫毕现的仿佛大家都工笔绝画,然而却又写意如黑白山水,在那一勾之处,却又留了无限的白。
她抬起手,轻轻的落在他的下颌处,手心感觉到些微的粗糙感。
那些只能用手感觉到的浅浅胡茬,出现在永远纤尘不染的他身上,反倒有种难以言说的真实,一时之间,仿佛心也跟随着变得更加柔软起来。
她的手落到他的高挺的鼻梁,落到他的额头,落到他的眉宇。
眼前的这个男子,是苏梦忱,也是她的夫君。
那种柔软和说不出欢喜在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朵朵盛满了生命的希望和庆幸。
她凝望着他,忽然便觉得此生圆满。
她慢慢的收回了手,然而一松手,却又被男子抓住,他握住她的指尖在嘴唇间轻轻的吻,眼眸含着潋滟波光看来:“唔,还要不要摸?”
微微的痒,宋晚致想要缩回来,微却被他牵扯着不能动。
苏梦忱放下她的手指,落到她的手臂上,久久不离。
宋晚致看着他,微笑道:“梦忱,不疼的。”
苏梦忱温柔的看着她,眼底有淡淡的叹息。
这个傻姑娘,怎么知道疼呢?
他起身,道:“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煮点东西来。”
宋晚致轻轻的点了点头,她懒洋洋的在被子里舒展开身子,感受到外面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
真好。
或许,已经没有更大的心愿了。
吃了早饭之后,苏宋二人还是决定往皇宫看看。
连轩的身子外伤并无大碍,只是内里却是亏空太久。宋晚致试了试,竟然在他的体内发现了毒素,一试便知道是慢性毒药,至少服用了两年之久。
这等东西,只能在吃喝之上下功夫了。
连轩阻止道:“多谢晚致小姐,这件事无需在意。在下只是想知道能否有药物可以解了这毒?”
宋晚致一瞧连轩这样子,恐怕就知道这毒是谁下的,于是也就不再多说,苏梦忱说过这个连轩并非池中之物,恐怕也是另有安排,于是便道:“慢性毒药要解也是缓慢的,不过,只要你肯服用药物,那么便是没问题的。”
连轩点了点头:“多谢。”
宋晚致淡淡的摇了摇头:“阿萱是我姐妹,不必谈谢。”
说完便站了起来,去看莲萱。
苏梦忱看见宋晚致去见了莲萱,于是便在这里等着。
连轩看着眼前随意站着的男子,仿佛寻常,然而当知晓此人身份之后,再看却又觉得此人不立于红尘之内。
他微微躬身:“多谢,苏相。”
苏梦忱抬起眼来,看着窗外那盛放的花朵,红艳艳的仿佛要灼人之眼,道:“事情还没结束,你准备该怎么办?”
连轩道:“徐徐图之。”
苏梦忱道:“有些事情,不能着急,慢慢来。”
连轩点了点头。
宋晚致在房内看莲萱,伸手替她诊了诊脉,发现她体内的两股气息已经彻底的去了一股,而另一股气息又是极淡而极温和的一缕,一直藏在内府深处,仿佛没有异样的样子,方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更糟糕的情况没有出现。
她一直担心去除了一股气息之后,另外一股气息会瞬间增长起来,幸好并没有出现,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股气息的主人已经去世,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若是一直控制住,便也就没什么大碍。
宋晚致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想起小夜,微微笑了起来。
这样就好。
而在接下来的三天之内,连轩都身体好了些,便迅速的下了圣旨,要在半个月之后的黄道节日迎娶莲萱,举国盛世,大赦天下。
一瞬间,热闹席卷过整个宋国,东都的百姓们更是欢呼雀跃。
谁都没想到经年之后,他们心目中的人中龙凤会成为真的佳话,而整个东都都开始陷入无限的欢喜之中,家家开始准备红灯笼和红绸,道路两边都开始装饰起来,鲜花着锦绣,简直比过最盛大的节日还热闹。
谢池春的身体才是这里面内伤的最厉害的,那日被谢夫人打的动弹不得,后来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行动,然而她一能动弹便根本不管自己那身体,然后便在东都内到处转悠,自己还去地下城看了美人一回,回来后对宋晚致说,那些也不过如此嘛,长得也没多好看。不过来里面的兔儿爷倒是不错,细皮嫩肉的看着好不喜人,有机会定要好好去享受享受。
她正准备和宋晚致说着,让她也去感受一番的,没想到一转眼,便看见苏梦忱不知道何时靠在旁边的门上,懒懒的看着她,顿时将剩下的话给堵了回去。
她急忙摸了摸鼻子,然后遁了。
小白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苏梦忱却拉着她的手,道:“要不要再去地下城一游?”
宋晚致不明所以,但是听见苏梦忱提议,反正闲里没事,于是便应了。
谢池春笑嘻嘻的跟在他们后面,没办法,上次弄来的钱去了一次就没有了,她实在想下去看看,还有很多地方没有看过呢。
三个人走在大街上,谢池春正兴致勃勃的给宋晚致说着她上次去地下城的体验,说是如何如何的刺好玩,却突然听到前面的人群中传来一片惊呼声。
谁来了?
谢池春向来是一个看热闹的人,于是急忙赶了过去,宋晚致和苏梦忱相对一看,然后就站在旁边,接着,便看见谢池春的身子僵在了原地,然后被蜂拥的人群给挤到了旁边。
而后,在万人的欢呼声中,只见一队人马行了过来。
周围都是欢呼的声音。
“是大慈寺的云僧!传说中的圣僧呀!一生下来便是佛陀之命!”
“天啊,果然是如仙人一般!”
“肯定是陛下请来的!要在大婚的时候圣僧为帝后二人祈福,天赐良缘呀!”
……
而后,一群侍卫的护送中,几个小和尚拥着一个年轻和尚走了出来。
云僧不知处。
头顶的阳光很灿烂,然而却灿烂不过那人的如雪白衣,宛如一朵昙花在极盛处绽放,万千红尘根本沾染不了他的所有。
任何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都是谢府。
他宝相庄严,眉间一颗朱砂,手中捻动着一串佛珠。
云僧,云行风。
这个世上半圣巅峰的所在,而他,却不过二十七八岁,便已经和碧空洗一样,伫立在这个人世的巅峰。
他走过,谢池春站在旁边,待他的那片衣角在自己的眼角滑过,然后一瞬间低下了头。
大道无情。
他终究还是神情渺渺,不染尘埃的从她那狭小的天地间走过,不留下半点的尘埃。
这一瞬间的星月光辉,仿佛要将所有的所有给摧毁。
等到那云僧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所有人面前,人们还惊叹于他的圣洁光辉中。
“云僧可是生来圣僧,据说在大慈寺门外出生的时候佛光普照,然后大慈寺的方丈就将他给抱了回来养着。传说中真正的圣僧都要经过红尘的历练,于是,方丈就将他放在了红尘中数年。”
“可出了事情?毕竟红尘万千,谁能不染尘埃?”
“哼!云僧是一般的人吗?都说生来圣僧了,怎么可能被俗世的感情所沾染?人间数年,他还是在时间到的时候如约回到了大慈寺,接下了大慈寺的主持之位,普度众生。”
“真是圣僧呀,我等之辈,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办法了……”
……
人们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宋晚致的目光一扫,却发现人群中早就没有了谢池春的身影。
想起之前在宴会上听见的话,她终究只能垂下了眼眸。
世间安得双全法,这个世上,芸芸众生,终归都有求而不得的事情。
苏梦忱握着她的手,道:“走吧。”
待到了地下城,宋晚致这才知道苏梦忱带她来的原因,
外面是是带着微微热气的夏日,而在这下面,抬起头来,却见沟堑之间的悬崖边,一簇簇的桃花开的正好。
有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然而到了此处,却是人间六月芳菲尽,而此处的桃花才盛放。
一簇簇的桃花挤满了沟堑,因为上面的天光熹微,所以这里的人在沟堑之上打满了灯笼,那灯笼的光映着眼前的桃花,真真是灿烂到了极致。
而很显然,此处对于地下城的百姓而言,也是一个绝佳的美景,生长在地下城内,永生不得外出,所以外面那些景色,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绮丽景色。
人们便坐在小舟上抬起头看着沟堑之上的风光。
桃花长在上面,而在悬崖峭壁的下面,却是被掏空了,还有小商贩趁着这个时候来做生意,一壶桃花酒,一块酥饼,或者一盏清茶,反正来赏玩的人也就要个乐子,生意倒是分外的好。
苏梦忱和宋晚致倒是没有,宋晚致转头看着身边的人,他们抬起头看着那一树树的桃花,眼底都是浓墨重彩的希望,仿佛看见这些桃花,就像是能够见到外面的天地罢了。
而风一吹,沟堑两边的桃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人群中便发出一连串欢呼声,小孩子还在小舟上跳了起来,害得被父母狠狠的拍了一下屁股。
而人们任凭那桃花落在自己的身上,言语间也带了几分欢喜,互相道和,这个时候,洒落的桃花瓣倒是成了一种信任的好彩头。
宋晚致感受到周围的欢喜,心里也忍不住欢喜起来,笑盈盈的看着苏梦忱,歪了歪脑袋:“梦忱,真好。”
苏梦忱看着她欢喜的眉眼,伸出手指将落在她额头上的一片桃花瓣给拿了下来,方才道:“真好。当心小的时候,最为寻常的欢喜都可以撑满整颗心。”
宋晚致轻轻的笑道:“是呀。当心大的时候,往往不满足,总觉得自己可以飞往更广阔的天地,那些最为寻常的幸福都变得渺小和微不足道。所以,还是现在好呀。”
苏梦忱将那片桃花瓣塞入自己的嘴唇里,含笑看着少女那微红的脸:“这样很好。”
看了桃花,苏梦忱给了那舟子一点钱,问道:“烦恼大爷带我们去个吃东西的去处。”
那舟子接了钱,然后笑道:“肯定是外面来的吧,你们这些有钱人,倒是爱去那什么黄金屋,哪里知道,真正好吃的,都在寻常人家寻常之地呀。”
宋晚致微笑道:“那么就劳烦大爷将我们带到那真正好吃的地方了。”
那大爷哼了一声,然后将刚才苏梦忱递来的钱扔了回去:“我带你么去吃,好吃了你们才给我钱,不好吃,本大爷一分钱不收。”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老大爷七拐八弯的将他们带到了一片区域,都是挖空的石壁,两边倒是有许多的小客栈,不过地方太小,摆不下桌子,都是拿了大碗装了,然后端着吃的。
衣着朴素的人或者蹲,或者坐,或者站,就挤在外面,吃的津津有味。
两人和那大爷分别要了一大碗,里面并没有什么好物,而且因为食材原因,比不得新鲜的,做出来还带着微微的苦涩。
但是老大爷却吃的狼吞虎咽,吃完了对着两人问道;“怎么着?好吃不?!不骗你吧!”
一辈子没有出去过的大爷,便以为这便是人世间最为美味的东西。
宋晚致一口一口细细的吃着,对着老大爷微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吃。”
老大爷哈哈大笑一声,显然十分的满足。
两人都将那粗糙的一大碗东西吃的干干净净,然后便下了船,沿着那狭窄的路在上面行走。
转了一圈,两人在一个小石桥上停住,旁边挂着一个小小的灯笼,灯光熹微。
到处都是人声。
都是叫吃饭,叫穿衣,叫洗菜……
一个妇人的声音从无数的声音中响了起来。
“阿妮,阿蛋,回来了!”
“再不回来就没吃的了!”
然而却没有声音。
宋晚致的目光一转,便看见两个小小的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手牵着手跌跌撞撞的朝着那声音处跑去,一边跑一边用奶音道:“阿妮和阿蛋回来啦!回来啦!”
妇人走了出来,逮着他们便拍了几下:“出去玩没个时间,落在水里被水鬼抓了看老娘来救不救你!”
小奶娃睁着无辜的眼睛:“阿娘上次明明说是水妖……”
“你!给我滚回去站着!”
提着两个小奶娃便转身扔了进去。
宋晚致撑在石桥上,耳边还回荡着那两个小孩子的声音,她转头,看着身边的男子,自然而然的开了口。
“梦忱,我们要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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