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宁点了头,说道:“不如从里头挑出来几个身强力壮不晕血胆子大的妇人给谢先生打下手,只负责外伤清理包扎即可,也能让谢先生眼下更专注于伤况棘手的将士,不必将心思耗费在简单的包扎清理上。”
李鸿卓赞同她的意见,在妇人这词上稍显犹豫,“只是妇人的话……此地多是男人,妇人怕是——”
夏宁皱了下眉:“妇人心细手巧,若李副将军能寻来心细手巧的男人,想必谢先生也会更乐于接受些。”
她态度很是明确。
但李鸿卓仍有犹豫:“论心细手巧,男子自然比不上女子——”
“妇人。”夏宁眉间展平,嘴角是浅浅的笑意,笑意未达眼底,轻薄一层浮在杏眸之中,显得更冷,“南境风气虽较之京城开放不少,一个尚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扎进军营里,行的是救人性命的善行,可人心叵测,传出去对她们的名声有碍。即便是找妇人,也要她们心甘情愿来帮忙,若他们今后在南境生活有难处可安排去兖南乡居住,李副将军意下如何?”
李鸿卓心中仍觉得找妇人来颇为麻烦,但为了不拂夏宁的面子,应了下来:“我派人去询问一下。”
夏宁似是漫不经心的看了眼李鸿卓。
她眼神犀利,心思敏捷。
就在李鸿卓以为自己心中的心思将要被她看穿时,夏宁已敛目,语气淡淡的说道:“有劳将军。”
同李鸿卓说完后,夏宁折回去寻春花。
春花还在排队。
小姑娘穿着一身脏污的衣裳,就那么站着,头也止不住的打瞌睡。
夏宁走到她旁边,轻轻叫醒她,“垫些肚子再睡。”
肚子恰好叫了起来。
她窘迫的脸颊微红,对着夏宁笑了笑。
春花的两条胳膊都使不上力,夏宁便拿手喂她吃了一个馍,又用水囊喂她喝了几口水。
填饱了肚子的春花神情已恢复许多。
不似在城墙上时那般令人担心。
甚至还有心思察觉到夏宁的异样,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压着声音关切的问道:“娘子是遇见什么事了么?”
夏宁还在将馍掰成一小块,方便喂给春花吃。
听她问这句话,夏宁才抬起眼,手指在她额上点了下,“你如今眼力倒是厉害了,无须担心我,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杂事罢了。”她捏着馍往前递了递,挑眉问:“还要么?”
春花连连摇头,“奴婢够了,娘子您自己也用些罢。”
夏宁将馍装回白布袋子里,“我先给婶娘她们送上去——”她一边说着,眼神四处扫着,最后落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年轻小兵身上,招手叫他过来,语气和蔼的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这小兵就是昨晚奉李鸿卓之命要跟着她的。
“属、属下今年十六了!叫王发!”
嗓门清亮,透着一股生机勃勃。
夏宁被逗的轻笑了声,“好名字,也是好志向,只是这几日要委屈你跟着我了。”
王发激动万分:“属、属下不委屈!”
虽然昨晚刚开始是有点委屈,但在经历过昨晚后,能跟着这位兖南夫人、将军夫人是他三辈子积攒来的福气!
夏宁把手中的递过去,“那就劳你替我跑一趟腿,给城墙上的那几位婶娘送去,在替我照顾些佟夫人。”看书喇
王发年纪小,心中的情绪全部写在脸上,犹豫道:“可李副将军让我跟着夫人……”
夏宁弯唇一笑,明媚动人。
浅言曼语,循循问道:“我要回屋睡觉去,你也要跟?”
王发的脸瞬间涨红,“属、属属属下不敢这就走!!”
说着拔腿就跑。
这模样,生怕被谁误会了似的。
春花也被逗得轻笑出了声,想要掩唇笑,才动了下胳膊,一阵撕裂的痛从肩胛迅速蹿到天灵盖,疼的忍不住嘶了声。
夏宁见她疼的肩膀都蜷紧了,出声安慰道:“你这会儿胳膊不要再乱动了,也不必过于担心,谢先生医术了得,几服药膏贴下去就能好了。”
那一阵的疼逐渐缓过来。
春花脸色发白,额间冒着冷汗。
还勉强扯了个笑脸,“我能忍得住……娘子你也快些去歇息吧……”
夏宁也想不放心春花,等王发回来后才回去休息。
她几乎是沾床就睡。
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后发现天色已近黄昏。
外头声音嘈杂,但并无太大的骚乱,她才安心更衣洗漱。
王发给她送来了干粮,同她今日拿的并无二样,夏宁咬着馍就着茶水生咽下去,一边听着王发絮絮叨叨的说话。
“在夫人歇息这半日里,婶娘们从城墙上下来了,李副将军安排了轮岗的将士上去,准备守今晚这一夜,佟夫人的胳膊经谢先生医治,贴上膏药后疼的哭了好几回,这会儿就在旁边屋子里歇息,听着动静像是仍在歇息。”
夏宁端着茶盏,饶有兴致的抬眸,问他:“怎么听得动静?”
王发立刻复原,整个人贴在门板上侧耳听。
夏宁所有所思的哦了声,放下茶盏,“那你方才也是这么听我房里的动静,听见我起身后,这才端进来了这些是么。”
她说完后,食指曲起,在桌上不轻不重叩了两下。
眉目微沉,辨不出喜怒。
却足以教人心颤。
王发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
“属下知错!任凭夫人责罚!”
夏宁垂下视线,落在他绷紧的背脊上。
他行的是军中的礼,并非是奴仆的礼。
她收回视线,“不过问了句,不必如此害怕,下回记得就成了。”
“多谢夫人,属下今后定不会再犯。”
王发这才敢站起身。
夏宁吃饱了肚子,往外走去,王发仍跟在她身后,或许是刚才被夏宁教训了一番,再开口说话时谨慎许多,“今日李副将军请来了五六位妇人,跟着谢先生处理伤患,托这些妇人服,昨夜受伤的所有将士已都接受过治疗。”
夏宁回眸看他,“你们李副将军还真请了几个妇人?”
这话问的王发不知该如何答。
他今日都跟着夏宁,自然也知道这建议是她提的,换做平时,他早就要直话直说了,眼下却想了想,斟酌着问道:“夫人要不去瞧一瞧?”
夏宁收回视线,大步流星往前走,“好。”
她正好也还有几句话要想对李鸿卓说。
棚子下仍有许多受伤的将士躺着,大多是些伤的重些的,怕擅自回去休息一不小心病情危重来不及救治的,也有些不便移动的,或是需要服用汤药、针灸的病患。
众人都忙着。
哪里有闲人来照顾这些病患。
这样聚集在一起更方便些。
只是南境夜里寒凉,棚子不挡风不御寒,这会儿有几个将士找来了帘子、木板等正在做御寒措施。
棚子下,一共摆了两排木板床,中间一条供人通行的走道。
约莫有四五十个将士躺着。
不见谢安,仅有几个妇人来回忙碌着。
不是端汤药,就是端水送茶,或是搬来被褥给他们盖上。
夏宁拦了一个妇人,问:“谢先生呢?”
妇人看了眼夏宁,眼神有些陌生,但仍和气的答了:“这位娘子问的时谢大夫罢?谢大夫累了一日不曾歇着,方才实在撑不住进里头歇息去了。”
夏宁道了声多谢。
才朝着棚子后的小屋子里走去。
这本来只是间收放杂物的小屋子里,里头逼仄,现在还放了药材、棉布等一应东西,只余下一个角落里摆着张圈椅,连桌上都摆满了东西。
小老头就半靠着坐在圈椅里打盹儿。
睡得呼噜响亮。
显然是累的狠极了。
身上盖着一床半旧的被褥。
桌上的烛火如豆苗般一个,摇摇曳曳,晃得谢安头上的银发愈发刺眼。
夏宁悄声上前,吹灭了烛火,退出屋子时,顺手将门合上了。
她才离开屋子还未走上两步,听见棚子入口处传来一阵声音忽高忽低的说话声,还围了几个将士,夏宁看不见出了什么事。
王发从那边跑,气喘吁吁:“夏、夏夫人!有人同妇人……起、起了争执!”
夏宁抬脚快步走去:“我去看看。”
夏宁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发跑在她跟前,替她拨开围着的将士,她这才看见一个妇人捂着红肿的脸颊坐在地上哭,面前还有一个身形略宽的妇人展臂挡着。
而他们对面,一个坐在床板上的将士肩胛处被鲜血染得一片通红,疼的岣嵝身子,他身边也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将士护着。
这两个将士受了轻伤,所以今晚不曾上城墙。
受了轻伤的男人指着两个夫人,口气恶劣:“哭嚎什么哭嚎!我兄弟只是摸了那娘儿们一下,她可倒好,直接把我兄弟的伤口拍裂了!老子今天不和那娘儿们算账就没完!”
哭着的妇人恨声道:“他那只是摸我一下么?!”
男人冷嘲一声:“她不就是个寡妇!摸一下摸两下又什么区别!”
微胖的妇人拧着眉:“是寡妇就能随便让人欺负吗!”
另一个男人跨步上前,直接拽着胖妇人的胳膊:“你再啰嗦一句!还不快过去给我兄弟重新包扎伤口!”
胖妇人挣扎:“我不——”
男人闻言,怒目而视,扬起手掌就要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