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穆城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回忆青春般停下了叙说之后,月光已经铺满了大地,而屋子里也被致远禅师点上了蜡烛。
话语止歇后,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还是致远禅师率先回过神来,起身嘟囔道:“唉,罪过罪过,听的我都烦躁了。不说了,我去做饭!”
致远禅师离开后,穆城一个人走出禅院,来到了波光粼粼的溪水边坐下点燃一根烟,这时山风吹过,四周的竹海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音,可穆城非但没有觉得喧闹,反而有种无比宁静的祥和感。
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司徒为什么要推荐他来这里了,很显然这里就是一种触手可及的自由。造物主从不惜笔墨,山间的风,竹海的声,还有那似有若无的阵阵虫鸣,在这银白的月光下构成了一幅现实中的精神幻想。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穆城就像老僧入定般坐在溪水边怔怔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了致远禅师的声音:“施主,来吃饭了。”
穆城回过神,起身走回了禅院。
院子里此时已经摆放好了一张小木桌,月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到桌子上摆放着一盘不知名的青菜和一条鱼还有两碗米饭。
穆城坐下一怔,忍不住指着桌上的鱼问道:“禅师,这……你不是出家人吗?”
致远禅师淡然一笑道:“错,我只是在参禅,可没出家。正所谓心在净身在土,两不相扰,挺好挺好。”
穆城愕然,随即轻笑道:“有道理,不拘泥于既定形式才能参悟出不一样的禅。”
“嗯,也可以这么说。来来,快尝尝这条鱼,这可是纯正的野生鱼,味道十分鲜美,在外面想吃到可不容易啊!”
说完直接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大口吃了起来,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对穆城笑道:“我这里没酒了,不然还能陪你小酌一下。”
穆城吃了口略显清淡的饭菜摇头道:“禅师客气了,酒就不喝了。”
“想喝也没有啊!快吃快吃,多吃一些。”
饭后致远禅师从偏房里搬出两张竹制的躺椅放在院子里,并泡了一壶不知名的野茶,两人很是惬意的躺了下去。
“施主,话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穆城。”
“哦,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
“其实我也不叫致远禅师,这是我师傅的法号。”
穆城并不在意这些,微微一笑道:“那你叫什么?”
“嘿嘿,我没有法号,我是师傅在竹海边遇到捡回来的,所以我的名字叫竹见。至于姓什么你别问,因为我也不知道。”
“竹见?不错。”
竹见笑道:“以后你就别禅师禅师的叫了,称呼我名字就行了。”
穆城微微点头道:“对了,你一直都生活在这里,从没有出去过吗?”
竹见喝了口茶摇头道:“那怎么会呢?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一趟采购东西,不然早就饿死在这里了。”
“那你哪儿来的钱呢?”
“这都是我师父生前留下的,山下有个信用社,每个月会定期让我取五百块钱,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穆城转头看着竹见,他脸上那纯粹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满足。
沉默片刻后,穆城望着夜空中的圆月道:“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吗?”
竹见闻言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想,一点都不想。”
穆城本想问一句为什么的,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再次沉默片刻后,穆城忍不住点燃了一根烟,抽了几口后微微转头,却看到竹见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旁边,正盯着穆城一直看。
“嗯?怎么了?禅院里不能抽烟吗?”
竹见随即摆手道:“不是不是,你尽管抽。我就是好奇这东西是什么味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喜欢抽?”
穆城犹豫了一下道:“要不……你尝尝?”
竹见搓了搓手,思索了片刻后叹息一声,一脸悲天悯人道:“那就让我也亲身体验一下世人这欲罢不能的业苦吧!”
随后在穆城一脸愕然的注视下,接过一根烟点燃,用很拙劣的手势捏着烟,小心翼翼的抽了一口。
不出意外,下一秒他就被呛的连连咳嗽。
“诶?这什么味儿啊?还没有我烧火做饭的烟味儿好闻呢!”
穆城笑了笑没有说话,而竹见在经过几次尝试后最终还是遗憾放弃了。
重新坐回自己的躺椅上喝了口茶感叹道:“穆施主,你觉得生活在这里不好吗?”
穆城顿了一下回道:“也不是不好,可这里明显已经跟社会脱节了,甚至连最基本的电力都没有。要知道现在很多寺庙古刹里都是现代化建设的。”
竹见咧嘴一笑,重新躺下后惬意的摇晃着腿道:“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什么?”
“因为佛祖菩萨本就身在红尘,自然需要红尘中的那些东西咯!而我这里参禅供禅,禅是什么,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它是一种觉悟一种概念一种不存在的东西,既然不存在,那它自然也就不需要用那些东西来点缀了嘛!”
穆城看着竹见没有说话,仿佛在这一刻,竹见才有了一个禅师的样子。
竹见双手枕在脑袋下,望着明月听着竹涛轻声道:“穆施主,之前听闻你内心烦恼皆因情之一字,那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穆城顿了一下点头道:“洗耳恭听!”
竹见喝了口茶重新躺好后才用一种淡然轻快的语调说道:“要我说呀,人生不过短短百年,又何必颓唐于情呢?我师父曾说过,这世间枯荣有数、爱恨难量,既如此,何不放下羁绊,痛痛快快的月下饮酒,浇灌风月一场?再不济也可以学一学那风骚古人,以琳琅诗月打发当下时光。唉,人生碌碌何必自我颓唐呢?穆施主,须知人生苦短如大梦一场,这世间事,又有哪一件不是延长的梦呢?梦醒了,执着自然也就不在了。”
穆城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竹见这番话仿佛一阵清风吹过他纷乱的内心,又如一道惊雷炸响,可从听到到做到,距离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就在两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一片竹叶在山风的吹动下缓缓飘落,最后停在了穆城胸前。
穆城拿起竹叶放在眼前,嘴里无声呢喃道:“一切都是因果循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