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皇后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她应该以贤良淑德的贤后处世。
她差遣宫女给琳琅送去珠宝绫罗,又想到禁足的郭太后,稍作思忖,便亲自走了一趟,婆媳俩共处一室半炷香的时间,也不知谈了些什么,面色皆有些凝重。
郭太后忧心忡忡,生怕陈贵嫔是妖妃惑主,毛皇后则担心自己的皇后之位不保。
琳琅对于新环境还算满意,富丽堂皇的宫殿,鲜花满室,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珠宝首饰,对伺候得面面俱到、百般讨好的宫女内侍们出手阔绰,赏赐大方,那些在旁人眼里金灿灿的东西,她早已不稀罕了。
曹叡看似荒唐,实则控制欲极强,郭太后宫里可谓是布满了他的眼线,当他得知毛皇后和郭照在内叙话,格外亲近时,心中不由生起一丝愠意,对毛皇后也愈加的冷落。
曹真求见数次,曹叡打发了他,最后实在无法推脱,曹叡只能硬着头皮让他进来。
曹真一进来便直接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说道:“陛下,莫要沉沦女色啊!”
曹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在家时也将次子打得半死,要不是那孽障,他怎么可能怒极攻心,将画像带到朝堂上让陛下看见?
“叔叔,起来吧。”
曹叡抬了抬手,语气温和。
“陛下!”
曹真红着眼睛,想要继续劝谏。
“叔叔,曹彦年纪不小,孤正欲给他赐婚,河东侯的幺女不错,你意下如何?”
曹叡面色不变,不待曹真说话,直接下了口谕,赐婚是恩典,必须要感恩戴德。
“臣替犬子多谢陛下。”
曹真心头一阵翻江倒海,陛下以赐婚堵他的嘴,可见把陈氏女放在心上,想到此处,他又是一阵懊恼,但暂时只能作罢,免得伤了天子脸面,以及他们的叔侄情分。
从进宫面圣,到领旨出宫,曹真来去匆忙,心绪难平,如今宫内的陈贵嫔一枝独秀,连毛皇后都要小心讨好。
然而,宫外的局势愈发严峻,前有魏国与东吴一战,中了算计,输得一败涂地,曹叡因此大发雷霆,曹真损失了不少亲信。
曹叡后任命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应对此次与蜀国的战役,魏蜀的战争一触即发。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唯有硝烟不曾消失,曹叡并非一直都在洛阳,魏国和蜀国打仗期间,曹叡亲自去了一趟,在军营里一待就是大半年,回来后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比起五十多岁、染了白发却精神矍铄的司马懿,曹叡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曹魏压制了东吴的进犯,成功抵御蜀国的进攻,然而这胜利的背后是巨大的代价。
英勇善战的曹真中了诸葛亮的计谋,如一颗璀璨的流星般陨落,死在半月前,临终前将兵权无奈交给司马懿,他心有不甘,但除了司马懿,已无人能与诸葛亮抗衡。
曹叡饮食五石散的份量与日俱增,脸色如桃花般红润,精神却萎靡不振,性格也越发暴躁起来,经常对琳琅喃喃自语。
“叔叔说,司马懿野心勃勃,如今叔叔不在了,兵权就算不给他,他也会来抢!”
琳琅若有所思,浅啜了一口花茶,直言不讳道,“陛下是担心司马懿父子造反?”
曹叡目光犀利,似要穿透天际,冷笑一声,“孤尚在,司马懿还没这个胆子!”
琳琅温婉轻笑,对此不以为意,“既然陛下忌惮司马懿,待战事结束,陛下收回兵符便是,你能给他权利,也能收回权利。”
曹叡阴郁的表情渐有和缓之态,看向琳琅的目光愈加温柔,“爱妃所言在理。”
半年后,诸葛亮病逝,蜀国的气运如残阳一般,即将消散,司马懿得胜而归,聪明如他,回到洛阳的第一件事便是上交虎符。
司马懿深知曹叡的忌惮,主动上交虎符,表示自己年事已高,准备带着家人解甲归田,还把次子司马昭留在洛阳为质。
好一招“以退为进”,如此曹叡也没什么好发作的,甚至朝中上下,不少为司马懿惋惜者,立了军功,什么都不要,反而要回家种田,留下的次子只是年轻气盛的小子。
曹叡虽然忌惮司马懿,但表面上也得做的略显体面点,随手给了司马昭一个驸马都尉的职位,好歹挂上了官职,有俸禄可领。
司马昭前来谢恩时,看到的是脸色蜡黄、好似三十四岁的魏天子曹叡,以及他身边端坐的绝色美人,确实是记忆里的阿元。
女装的阿元可真美啊,广袖华裙,云鬓花颜,摇曳的金步摇流苏,荡漾着她春花般的清丽眉眼,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微微倾覆的羽睫好似一把扇子,忽闪忽闪。
“草民多谢陛下。”
司马昭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晦暗幽光,想到父亲的叮咛,恭敬地对曹叡叩拜谢恩。
曹叡没有反应,也没叫起,司马昭腰板挺直地跪着,琳琅搞不清,曹叡是故意为之,还是脑子没清醒,不由轻咳提醒,“陛下,司马都尉还没起来。”
曹叡揉了揉太阳穴,似是有些困倦,不甚在意地轻“噢”了一声,依然没反应,估计食用五石散过多所产生的后遗症,晚上精神过度,白天则萎靡不振、无精打采。
琳琅看了一眼旁侧的内官辟邪,对其吩咐道,“陛下累了,扶陛下去后殿休息。”
辟邪有些犹豫,但想到陛下对陈贵嫔的喜爱和看重,不敢得罪她,唤了近前的内侍一起扶着曹叡往后殿而去,只是临走前,辟邪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陈琳琅和司马昭。
殿内除了低眉垂眼、好似泥胎木偶没有存在感的内侍宫女,只剩下琳琅和司马昭。
“司马都尉起来吧。”
琳琅轻唤,口吻熟稔,司马昭心情复杂,抬眼看她,声音晦涩地应道,“多谢贵嫔娘娘。”
他没有急着要走,但不知如何开口。
“你嫂子还好吗,有几个孩子了?”
突兀间,司马昭听到头顶上方传来这样的问话,有些诧异,阿元和嫂嫂认识,怎么关心这个?
“…”
“嫂嫂很好,我有三个侄女了。”
司马昭略一迟疑,如实回复。
兄长和嫂子感情甚笃,如今大侄女柔儿都十岁了,最小的侄女也能爬地,牙牙学语,唯一的遗憾是,兄嫂暂时还没有儿子。
琳琅闻言,轻“哦”了一声,夏侯徽都生了三个女儿了,估计还要生两个,如此频繁地生孩子,夫妻的感情应该不算差,历史上的“司马师杀妻”会在这个世界重演吗?
“留起短须了?”
琳琅思绪被拉回,她看着司马昭,就像看着多年不见的老友,司马昭的五官依旧精致,脸还是那么嫩,但是那两撇小胡子,却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娘娘,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也不是当年的青涩小儿,胡子是这两年才留的,不知道贵嫔娘娘觉得如何?”
司马昭不喜欢别人说他脸嫩,好似担不起什么大事一般,特意留了胡子装成熟。
他的双眸犹如子夜星辰,亮的出奇,一瞬不瞬盯着琳琅的表情,心下一阵狂喜,阿元还记得他原来的模样。
“留胡子丑。”
琳琅嘴角轻撇,言语直接,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司马昭的胸口,好似让他中了一箭,面露委屈,“很丑吗?”
殿内的人仿若聋哑一般,依旧沉默。
琳琅不禁“扑哧”一笑,郑重其事地说道,“一点点丑,你不留胡子好看。”
司马昭如释重负,重新展颜欢笑,“微臣回去将胡子刮了。”
琳琅狡黠地斜睨了司马昭一眼,似笑非笑,嗔道,“司马都尉,你好大的胆子呀,竟敢如此取悦本宫,就不怕隔墙有耳吗?”
司马昭微微一笑,拱手作揖,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斩钉截铁道,“微臣不怕,娘娘有恃无恐,司马昭又有何惧,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何况,阿元未必舍得他死。
司马昭虽然向父亲发誓,有生之年不造反,做大魏臣子,但心里依然不服气。
曹叡忌惮司马家多年,全然不顾及父亲为大魏所做的功绩,狡兔死,走狗烹,恨不得把他们父子的脊梁骨全部压弯。
他做不到父亲那般隐忍,只求内心的痛快,至少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直率大胆点。
“子上,你还是如此,甚好。”
琳琅莫名的感叹,少年意气犹在,“你出宫吧,有事我会召你。”
“微臣告退。”
司马昭躬身告退离开,眼角眉梢都是喜悦,阿元亲昵地喊他“子上”,表示还会召见自己,他们不是熟悉的陌生人。
司马昭刚一离宫,辟邪那边招来了内侍询问,贵嫔娘娘和司马都尉聊了什么。
内侍一脸茫然地摇头,“没聊什么。”
辟邪皱了皱眉,不太相信,陈贵嫔青春美貌,手腕高超,如今陛下被她迷得五迷三道,太极殿和昭阳殿的宫侍似乎也被拉拢了,每次想盘问点消息,却一问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