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王家家主突发奇想,要去落雪的云端看个究竟。王大雪与诸葛尘两人虽然没有特别热烈的想法,但也觉得这一提议不错。
三人都不是喜欢纸上谈兵的蠢人,当即拿着酒壶,走出屋中。举杯邀明月,却无需对饮,直上云霄,那里高处能胜寒!
约莫一个时辰,三人乘兴而归。原本的一壶酒,也给喝的干干净净。
许久没有这般开怀痛饮的王家家主打了一个酒嗝,开口说道:“今日......我很开心!”
王大雪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开口说道:“家主,你不怪我把你的酒偷偷拿出来喝了?”
王家家主一声冷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等回来我屋中。”
三人有说有笑的收拾了屋中残局,最后由诸葛尘一并丢入屋外。等他回来的时候,旁边不知道哪个屋子当中响起了王大雪的哀嚎。诸葛尘不厚道的笑了笑,躺在床上。
此时窗外雪已停,不过以今日的雪势,等这场雪全部化掉,没准儿下一场雪就已经接踵而至了。在这座京城的严冬,风雪不停,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赏雪也就头次能提起兴趣,再来一次,谁还能受得住严寒?
所以才有头场雪这一说法,诸葛尘见到了,而且他在这京城也留不了几日。去往王家所在的南部,一路南下,越发暖和,连狐裘也能够脱掉。
今夜乌云遮月,更见不到满天繁星。诸葛尘摸了摸床上身边的三辰剑,想到了那位剑道人。对方剑气远算不上磅礴,但那份压倒苍天的剑意,实在让诸葛尘心神往之。只可惜了如今的他没了境界,修养至今,也只能凝聚点滴剑气。吝啬如他,可舍不得挥霍。
胡乱想着,诸葛尘入梦睡去。
虽然昨夜饮酒远没有到酩酊大醉的地步,但因为没有琐事缠身,诸葛尘还是睡了很长时间才醒。像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既有不找修行的也不用在这座京城里见什么人。
放松了心神的诸葛尘还在起床之后捧起了一本书,并不算太认真的读着。书中所写的故事算不上多么津津有味,无非是哪个名声极大,却已经身死道消的修行人的趣事。正因为无从考证,才让人们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有时候读过之后的诸葛尘会出神的想,那样的人要能身处这一时代,神王也好,圣人也罢,根本不是对方一合之敌。除非两三位人仙联手,才能勉强与其打上个不可开交。当然仅仅是故事,有趣便好,诸葛尘也不至于较真儿到耿耿于怀。
身边有清茶,诸葛尘抬手便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在此时,他抬头看去,见到了鼻青脸肿的王大雪。
诸葛尘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开口说道:“大雪这是怎么了,怎么被人打成了这幅模样?”
王大雪叹出一口气,坐在身边的椅子上。这一坐还没稳当,便又从椅子上跳起,似乎是触碰到了身上的伤口:“尘哥,你就别嘲笑我了。兄弟偷酒,不还是为了与你能一醉方休吗?结果倒好,家主非得拉着我比试一场。结果昨夜他也喝多了,下后没轻重,我就成现在这样了。”
诸葛尘不再笑话王大雪,而是轻声说道:“家主那般疼你,不会下死手的。就那么点伤,你怎么说也是一位天命境界的修行人,不到明天,想来伤势就能痊愈。”
“那也疼啊!”王大雪悲戚说道:“下回这样的事,我可不干了。尘哥,记得我的好,赶明回到书院,别忘了请我喝酒。就你那壶诸仙酿,还有不?”
诸葛尘一愣,摇着头道了一声滚字。敢情偷酒与挨打,目的都是为了骗酒喝。可关键在于自己确实没了诸仙酿,王大雪的美好愿望也就只能落空了。如果要有,诸葛尘当然不会私藏。一壶酒而已,能值几个钱?再昂贵也比不起。
就在两人闲谈之际,王家家主走了进来,王大雪如临大敌,只可惜这时候想跑,是跑不了了。
王家家主看了王大雪一眼,也没与他说些什么,而是将手中的一张红纸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开口说道:“太子今天晚上在衍晴河上摆宴,特意邀请了你们两个。你们年轻一辈的事情,我也不好拒绝,所以就帮着你俩应了下来。就当去吃个饭,费不了多长时间。我等会有事,出去一趟。这颗丹丸大雪你先吃了,鼻青脸肿的过去有辱家风。”
王大雪叹出一口气,看着那翠绿丹丸,惨兮兮的开口说道:“家主你既然知道,昨天何必打我打的那么狠啊!”
王家家主似乎确实有事情要去做,没有了往日闲聊的兴趣,冷哼一声道:“得了得了,别卖惨了,赶紧吃了就好,甭废话了。”
诸葛尘站起身来,取过那张红纸一看。上面印着一行字,而底下,则写着他与王大雪的名字。太子摆宴,而且是在皇帝寿宴之前,这本身就是很耐人寻味的一件事。
但是那位皇帝诸葛尘见过,正值壮年,离退位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至少三五年之位,太子就只能坐在如今的位置上担惊受怕。万一哪天做错了一件事,惹恼了皇帝,他的位置转瞬间就会被放在自己那几个兄弟的身下。从天上跌落谷底,从来不是什么缓慢的事情。
想到这里,诸葛尘开口问道:“家主这是要干些什么去?”
“兵部那边说要今日商讨进军的事情,这件事我不能不参与。他们当中也有很多根本没上过战场,更不了解两国相争的具体事宜的。每一次都要不懂装懂,去指指点点。总不能一直让他们自我感觉不错,我得去杀一杀他们的锐气。”王家家主开口说道:“只可惜这里不是南部,不然将刀砸在桌子上,谅他们也不敢再跟我废话。”
“家主,慎言慎行。”诸葛尘轻声提醒道。毕竟王家家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人,既然身处这个位置,就不能万事随心。至少比起诸葛尘的行事无禁忌,说杀宰相之子那便杀,说闯马府那便闯,王家家主周围的条条框框还是不少的。
“放心吧,诸葛小子。再起码,这官场上也有我的威名。哪怕那帮整日无所事事的清流言官真发了疯参我,皇帝也会置之不管的。”王家家主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屋子:“倒是你们,去了衍晴河上的太子宴席,可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乱子。有酒就喝,有肉就吃。尤其是你,诸葛小子,我可不希望有什么强闯宫中与太子讲道理的事情发生。”
诸葛尘点头答应下来:“宫中不比马府,境界不低的修行人很多。我现在就是个废人,有心无力啊!”
听他这样说话,王家家主便知道今日太子宴席肯定不会平淡结束。但他此刻一直被出兵的事情困扰的头痛,索性不去管了。反正有王大雪跟着,闹开了两人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更何况他一直认为诸葛尘不是喜欢炫耀的人,他的动怒,总是带着自己不偏不倚的道理的。
就算真闹到了皇帝面前,一个说废就废的太子,翻不起大风浪。
等到王家家主走后,王大雪便与诸葛尘说道:“尘哥,咱俩去不去?”
“当然去。”诸葛尘笑着说道:“蹭吃蹭喝的好事情,傻子才不去。你我又不是傻子,能错过这么一个好机会?赶紧去收拾收拾,换身干净的衣服,准备上路。”
王大雪开口说道:“现在去有点太早了吧?”
“好事不怕早。”诸葛尘轻声说道,旋即走回屋中,取出了自己的佩剑胶柱与三辰剑,一左一右挂在了腰间:“我有一种预感,商学也会去。我以凡人之躯自然打不过他,没办法,只能狐假虎威希望能够骗过他的眼睛。”
.......
两人虽然说好了是要去衍晴河,可走在路上,却不约而同的改了主意。
诸葛尘想去不远处的那座邱峰转转,据说峰顶有座道观,里面住着一位道行极深的真人。不过王大雪对于这样的事向来没什么兴趣,既然诸葛尘想去,他就只能跟着了。
走在并不算如何陡峭的登山阶梯上,诸葛尘看着头顶不尽的阶梯,突然想到了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禁觉得极妙。
他向来对于儒家学问一知半解,主要是不愿意做更多的了解。结果到了如今,竟然破天荒的想要找两本读上一读。只可惜王大雪更是个认为练刀就好的粗旷汉子,想要与他说这些事情,无异于对牛弹琴。
越往上走,风景越好。
邱峰向来以风景独好而闻名京城,就算是那位久居深宫的皇帝,也会在春去秋来之时来到此地一座行宫,美其名曰避暑。但在诸葛尘看来,就是不愿去面对那些实在恼人的宫怨罢了。
不然这座邱峰再好,终究与世隔绝,哪里有在京城当中方便?
许多事情,诸葛尘都觉得是自己看的太透彻了,所以不吐不快。看来这个不算多好的习惯,确实该改一改了,得罪人不说,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他也不是执拗之人,许多事情之所以不改,纯粹就是疲懒罢了。要是潜心下来逼着自己,那才是真能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至于王大雪,看着景色就只是出个眼睛看罢了。不想去想那么多,有那时间,还不如凝练一下自己的刀气,也省得下一次再被王家家主教训的时候,能够下场不至于像今天这般凄惨。
树林丰茂,冬日里本就微弱的阳光自然照不进来。好在诸葛尘特异披上了那件雪白狐裘,不然天寒地冻,他将手缩入大袖当中也得浑身发颤。雪未融化,但既然无人登山,路便不滑。踩在其上,让人觉得心里踏实。只不过遥望悬崖下,就有些胆战心惊了。
不过对于修行人来说,跌落山崖,也能够乘风而起。不过对于诸葛尘而言,他就只能万般小心。远离山崖,走在王大雪的身边。没了境界,自然多出来诸多难处。
现在回想起昨日与张匀雅的单独见面,诸葛尘仍旧心有余悸。若是对方想杀自己的心意不改,这一趟无疑于自寻死路。一张茶桌上,两人互相试探,说没有杀机浮现,诸葛尘可不信。
似乎是不认为他会亲自涉险,张匀雅便一直隐忍不发。诸葛尘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回到了王府别院。
诸葛尘只是没想到,在最后一刻,张匀雅仍旧忍得住。看来多日不见,大家都在变。变得谨慎,不像是自己。但像这样一般,不全是坏事。不可否认,诸葛尘走在回王府的路上,也有些心悸。
两人上山之路无言,就只是看着两侧风景,各想各事。
纵然是朋友之间,也不能毫无保留。朋友也有其他朋友,心中千百念头换人说,才是最好,不然哪来的朋友知己之分?
在诸葛尘看来,朋友与知己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要么隔人千里之外,要么就一片赤诚真心对待。诸葛尘从来泾渭分明,不会因为一件事而改变对人的看法。
诸葛尘伸手接过树上凋零而下的一片枯叶,放在手心,反复端详,却没像之前一般将其碾碎,而是收入大袖当中,以自己的点滴剑气包裹,让其能够在再被拿出来的时候完好如初。
王大雪看着诸葛尘,笑着说道:“尘哥这是干嘛,一片落叶而已,不至于这么用心保管吧?”
诸葛尘回答道:“存一片,每年如此。”
枯叶入袖,不是重点。真正的意图而是在于在诸葛尘很小的时候,一位与他相处颇好的云游道人便与他说过这样的一句话:“留住冬天的一片浮萍落叶,你便相当于留住了这个季节。”
诸葛尘记在心中,一直留有这样的习惯。
但是那个道人呢?
早就死了,死在了中土四界当中的一处地方。诸葛尘不知道那里是哪里,但看到了道人的尸体,他还是哭出了声音。因为在他年少的时候,只有他没将诸葛尘当作是白衣神王,诸葛世家的少主。两人间的感情,更多的是朋友知己。
年少的时候,很多情绪都不知道心何而起。但来的仓促,去的轻柔。
等见到了那座道观,一位道童模样的少年站在门前。诸葛尘走上前去,两人大眼瞪小眼,就只是瞧着对方。
“你是谁?”道童奶声奶气的说道。
“进山看庙的人。”诸葛尘回答道。
“你要见谁?”
“该见的人。”
两人谈话,牛头不对马嘴。
看不过眼的王大雪扭过头去,看着天空,暗道了一声今天天气真好。
诸葛尘见过不少类似这样的三教孩童,有的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被规定为那一脉未来的掌门,诸葛尘对于他们没什么好恶感。有些聊的来,便多聊聊。真要对了脾气,也可以做朋友。
诸葛尘也不与道童啰嗦,径直就要往里面走。道童慌忙阻拦,结果当然没拦住。就在此时,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飘然而至,只不过眉目间的憨气,盖过了不少仙气,让诸葛尘不禁一笑。
他的双眼间距极大,本该漆黑的眼珠确实淡灰。对于相貌,修行人向来颇为看重。像是诸葛尘这样皮囊极好的,自然让人为之侧目。要么就是极有特点的,也定然天资极高。
想来这位道士,就是那观主了。
诸葛尘不敢怠慢,连声说道。
“敢问您就是这座道观的主人?”诸葛尘开口问道,还微微躬身,做足了理解。
“你说的是我师兄,我就是一介普通道士,没什么可称奇的。对了,我这位弟子,没做什么厌烦到你的事情吧?”道士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与诸葛尘说道。
说罢,他就一巴掌打在自己那个道童弟子的脑壳上:“瞧瞧你做的事情,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香客,都差点让你赶走了。咱们道观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你不知道?顿顿都只能吃糠面,你没吃吐吗?你师叔一心向道,不理睬这些,你我师徒能忍的下去吗?”
诸葛尘这算是清楚了,看来这道观今日,是要把他当肥羊宰啊!不过他还是取出了三枚落霞币,放在了道士的手中说道:“区区心意,您先收着。”
道士当即笑开了口,姿态放的极低:“里面请,我这就带你去见我那个师兄。他这一天,不忙,却也不清闲。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些道士,都是两个极端。要么像我一样,万事不管。要么像他,什么都能放在心中。早年间皇上也来过几次,可师兄自视清高,问什么也不说。这才让咱们这邱峰道观香火淡了,不然搁在几十年前,往来香客不计其数啊!不比从前了,就只能像现在一样委曲求全了。”
诸葛尘也不好说些什么,安慰两句,便随着向前走去。
而道士则在半途中突然回头,将那三枚落霞币塞入自己徒弟的手中,随后小声说道:“快拿去买点好酒好菜,饿死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