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转身,注视向之前飞妖坠地的地方,云遮阳看到了一个场景,一个给他在以后对付妖族的过程中,留下诸多教训和经验的场景。这场景时刻提醒着他,永远不要小看妖族,这些长相野蛮的族群,有着十足的狡猾和智慧。
在府衙街道的另一头,那头刚刚被斩断双翼,满地打滚痛苦万分的飞妖,此时却如人般站立着,右爪中握着一杆妖火凝结而成的长矛。
伪装结束的它,狰狞的脸上表情复杂,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得意。
在长矛尖端直指的方向走上七八丈,两道身影分别躺在不同的房顶上,但是无一例外的是,整个屋顶都深深凹陷,再动一下,就会落地和李木三一个下场。
云遮阳运用目力看得清楚,近一点的那个是陈素,远一点的那个是许清寒,两个人都躺在屋顶上,生死不知。
“现在,就剩你了……”一道尖细的声音在云遮阳耳中响起,令他极其不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折翼飞妖向前走出一步,身上的绒毛迅速褪去一半,身形也不断变小,但仍旧十分高大。
如人般站立的它终于变得像个人。两个爪子同褪去的细毛一样,褪去尖锐,变得五指分明,驻地的两条后腿也化作人样。
与人唯一不同的,就是它身上剩下的细毛,还有那个羊面两角。
“我会把你们四个,还有那些困住我的虫子,全部都嚼烂。”飞妖再一次开口,语气诡异而又癫狂,“对你们,我当然网开一面,不会一下咬断你们的腰,那样肉就不鲜美了,我会让你们,在我的牙齿下,绽放新的生命。”
“拿你们人族的话来说,就是,生、不、如、死。”飞妖狂笑着,同时一步步不断向着云遮阳靠近,看起来很是悠闲。
握紧手中的长剑,云遮阳不断调整着呼吸,运转心法,尽可能多的恢复真元,尽管这只是杯水车薪。
琉璃结界支撑不了多久了,一旦布结界的弟子们真元耗尽,自己,还有这全城的百姓,都会成为这头飞妖的肚中之食,待宰羔羊。
飞妖狞笑着,在已经半成废墟的府衙街道里不断前进,火光照耀下的街道上,满是碎石的影子,妖火长矛不断浮动,充满了攻击的劲头,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死亡意味。
这不是云遮阳第一次面对生死,早在乞丐时期,他就经历了无数次冬天和饥饿的考验,以后,他也会遇到更多次这样的处境,但只有这一次,他永远不会忘记。
就像烫红的火钳烙在血肉上一样,永远无法驱除,并且在之后每一次考验落入劣势时,都不断出现在云遮阳脑海里。
他永远会记得这个叫做永安的小城,在夜色中肃杀,永远会记得这头飞妖脸上流露出的漠然和杀意,也会记得当时自己身处险境,却依旧平稳有力的呼吸。
云遮阳并不害怕,只是有些遗憾,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法经楼里的一本杂书上看到的一句话,一句放在数以万计的文字里毫不起眼的话:
“狭路相逢,勇者胜!”
没有任何预兆的,云遮阳猛地一跃,向着飞妖发动了进攻,他横起长剑,像一匹脱缰的奔马一样冲向敌人,不见丝毫退意。
缓步前进的飞妖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陷入绝境的道士居然还敢主动进攻,但也只是迟疑了一瞬间而已。
下个呼吸,飞妖骤然发力,疾速朝着云遮阳杀去,手里的妖火长矛噼里啪啦地响着,不断昭示着自己的强大。
玄甲军长剑和妖火长矛触碰的瞬间就没有了之前斩杀猪妖时的锋利,在刚刚碰面的那一个回合就化作满天的碎片,四处飞溅。
一股强猛有力的劲气在云遮阳身前爆发,他丢下仅剩一节的剑柄,瞬间捻诀,大片的冰层凭空出现在面前,厚重而又坚实的寒冰为他抵挡了片刻强猛劲气,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下一个呼吸,冰层瞬间爆裂,云遮阳抓住机会,侧滑而出,然后瞬间起身站立。
无形而又强猛的劲气在破开冰层之后继续向前,击毁了府衙街道仅剩的一片房屋,然后砰然炸裂,扬起一大片碎石和尘土。
就是这一招,在之前打了李木三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尘土散去,飞妖再一次现容,不过这一次,它没有再留给云遮阳喘气的机会,在照面的那个瞬间就挥动长矛,朝着年轻道士杀来。
虽然身躯变小,但是飞妖的速度丝毫没有减低,附燃着妖火的长矛只在半个呼吸之间就杀到了云遮阳面前,毫不留情地对着他的头颅,竖劈而下。
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云遮阳提起气力,向右跃去,躲过了这记劈砍。但紧接着就是同之前一样的劲气,如风一样呼啸而至。
劲气依旧锋利强劲,云遮阳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劲气斩落的瞬间。
没有丝毫犹豫,云遮阳调整身形,再一次捻诀,同时顺势向前滚出好几丈,再一次站立在屋檐下的他道袍破烂不堪,重回乞丐之伍。
在云遮阳刚刚捻诀的地方,一堵宽厚巨大的石墙陡然升起,阻挡了前进的劲气,同时也在劲气的爆裂之中化作满地碎石。
夜色中妖火长矛的暗绿光芒闪动起来,预兆这飞妖的靠近。
再一次提腿,云遮阳想要跳到屋顶上,可是他刚发力,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从小腿根瞬间弥散全身,令他半跪在地,无法起身。
从右脚的脚后跟斜向上横穿整个小腿的伤口揭示了这疼痛的真相,汨汨鲜血滴落在地上,不断加重云遮阳心里的急躁。
妖火长矛的光芒越发明亮,飞妖奔跑时踏地的声音像铁鼓锤一样敲在云遮阳心里,每一下都让他的伤口更加疼痛。
沉重的呼出三口气,云遮阳艰难的直起身子,看着映入眼帘的妖火长矛和狰狞飞妖,抬起手,作出捻诀的起始之势,尽管这是徒劳的——他的真元已经完全耗尽。
忽然的,看着眼前捻诀的双手,云遮阳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比之前更加坚定,更加无畏。
他不知道自己进入昆仑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他不后悔。
“诸天气荡,我道兴隆!”
云遮阳闭上眼睛,向着天地间大喊一声,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了。
妖火长矛近在咫尺,暗绿的妖火闪烁,飞妖嗜血狂笑,猛烈的风吹动云遮阳的头发,他知道,妖火长矛的斩击已经袭来,自己也就要宣告灭亡。
可是下一刻,想象中的一切却都没有发生,身前的一切都变得极其安静,没有了飞妖的嘶吼和疾驰的响声,只剩下四周的火光燃烧的声音。
半刻,云遮阳睁开眼睛,看到了停滞在半空中,不能动弹分毫的飞妖,以及一个泛着白色温润光芒的铜铃。
漂浮在半空中的铜铃所散发出的光芒,像数千条绳子一样紧紧捆住飞妖,令它的妖火长矛不能再前进一丝一毫。
“这次可真是丢脸了啊,被你打成这样,还得小辈替我擦屁股,回去估计得被师兄师弟们笑话死。”熟悉无比的声音进入云遮阳的耳朵,令他小腿上的抽痛略微缓解。
又惊又喜的转过头,云遮阳看到御剑凌空的李木三。这位性格跳脱的教谕此刻依旧满脸的笑意,哪怕胸前道袍破烂,哪怕一道长而深的斜纵伤口横跨整个胸膛,上面的血红张牙舞爪。
不用去猜,云遮阳也知道,为许清寒和陈素挡下大部分长矛劲气的这道伤口会有多么的疼。
“别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还死不了呢。”李木三朝着云遮阳轻声说道,并不把那个还在试图挣脱铜铃束缚的飞妖放在眼里,“实话说,现在,我感觉还不错。”
说罢,李木三右手朝着身前的虚空轻轻一抓,一股轻柔而又有力的风托起云遮阳,连带着远处的陈素以及许清寒,全部停在了年长教谕的身后。
被风托举中的云遮阳感到一股熟悉感,他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叫做赵通的师兄。虽然强度不尽相同,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股风曾经在破庙前吹的自己睁不开眼睛。
赵通管这风叫做“巽风。”
“你知道吗?我本来想找一个好一点的法器做本命物的。”李木三向前踏出一脚,凭空站立,法剑盘旋一圈归鞘。他对着眼前无法动弹的飞妖接着说道,“可是,你让我挑了个铃铛,我很生气,当然,这个铃铛品质还算过得去。”
飞妖不再挣扎,反而死死的盯着眼前凌空而立的道士,眼里充满了忌惮和恐惧,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肆意和不屑。
“可是,一点也不符合老子的霸气啊。”李木三仰天长望,似乎极其遗憾,“所以,你今天必须死的特别惨。”
猛然出手,李木三对着半空中的铜铃随意一指。
漂浮的铜铃收回困住飞妖的白色光芒,然后化作一道流光融入李木三的心窍之中,不见了踪影。
失去束缚的飞妖大叫一声,手中长矛瞬间投出,带着凛然气势刺向李木三,而自己则向府衙街道的另一头跑去。
“破!”
收起笑意,李木三迅速捻诀,法剑重新出鞘,带着强烈的金色光芒疾驰而出,和飞妖全力投掷而来的妖火长矛迎面撞在了一起。
爆裂的声音传来,妖火长矛随着法剑的前进而破碎,化作满天流火碎片,然后坠地,燃起星火,最后消弭。
法剑没有因为斩断长矛而停滞,反而越发震颤剑鸣,在浓稠厚重的真元包裹下,流星一般冲向逃跑的飞妖。
恰在此时,琉璃结界的穹顶处透出一个小洞,并且快速蔓延,整个结界开始了分崩离析。
待在府衙内布结界的弟子们,在坚持了良久之后,真元终于耗尽。
奔跑跳跃的飞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在又一次跳起的瞬间张开双手。
刹那间,暗绿光芒四射,飞妖身躯再一次缩小一半,重新化作之前的妖兽模样,也是一样的,背生双翼,振翅而飞,向着琉璃结界的破碎处极速飞去。
面色如常,李木三手成剑诀,虚空一划,金色法剑骤然加速,凭空消失。
半个呼吸后,法剑悄无声息的回到剑鞘,一切如常,但又不同。
飞妖的身躯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土崩瓦解,带着腥臭的血肉就像冰雹一样砸在冷硬的街道上,染红一片房舍。
“斩尘线,入周天,融本命,凌空御风而行,真羡慕啊。”
看得出神的云遮阳被陈素的声音拽回现实,他转过头,看到了面色苍白的陈素,还有一脸虚弱的许清寒。
两人都已经醒来,并且和云遮阳一样,认真的看着李木三斩妖的背影,眼里尽是憧憬,还有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