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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吏乃是知府门下的师爷,名叫华世雄,本是个落第举子,屡试不中,盘缠用尽,流落京城。知府邹希贵某次去京中公干,街头和华世雄相遇,两人在科场上曾经见过几面的,算是熟人了。邹知府看他这副光景,就格外开恩,收留了他。
按理说,凭才学文墨邹希贵远不及华世雄,但人家邹家家底厚,朝庭里外都有人,而且又花了不少钱钞,穷书生华世雄自然不可与之相提并论。邹希贵他爹为了给儿子买功名,凑足了三万两银子,才谋取了个七品县令。小邹上任之后果然不负父母的厚望,只三年就收回了本钱,还略有盈余。老父大喜,又拿出两万,疏通关节,为他谋取了一个知府的美差。
邹父在朝中为官,又是王书贵的死党,所以儿子才敢于在州县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大肆地搜刮民脂民膏。邹希贵在华阳为官三年,所得金银财宝无数,其来源无非是贿赂、侵占、巧取毫夺。华阳百姓提起邹希贵,个个咬牙,人人切齿,恨不生啖其肉,活吮其血。
这阵,邹希贵听大门外骚扰,吵吵嚷嚷,忙派人出去查看动静,派去的人慌慌张张回来说:
“不好了知府大老爷,门外来了一伙子人,自称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师爷去阻止他们进府,竟被扒了裤子,大人你快去看看吧!”
邹知府听说来了钦差,立刻断定这必是个赝品无疑。皇上派钦差巡视各地,哪回不是先行文到地方,指命提前做好各项接待工作,当然主要是税目、库银、收支等。钦差一到,验看一下账目,听听民情,训导安抚几句,顺便带点土特产,口袋里装满金票银票,窑子店里宿上几日,然后就转身拍屁股走人了。钦差又不是小偷,一出动必是惊天动地,哪会来得这么突然?岂有偷偷摸摸、神出鬼没之理?
邹希贵冷笑一声,随便换了件衣服,召集了十数个亲随护兵,他倒是想亲眼看看这一伙大胆的强贼,竟敢假扮钦差,大天白日地到府衙行敲诈蒙骗之事。
一般知府出门,都是有讲究的,不走便门偏门,走正门,意即光明正大之门。有门丁见老爷要出门,急忙打开大门。邹知府大摇大摆地刚从正门出来,猛抬头,不巧师爷华世雄的裤子掉下来,正好落到了老爷的头上。邹希贵刚要拽下那条裤子,正想张嘴骂人时,他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小太监!
前回书已讲过,小太监十五岁入朝为官,是为兵部尚书,正二品。知府官衔一般也在四到五品之间,官阶品位虽然有些差距,但并不是说他们就没有见面的机会。知府总督十几二十几个县衙,其中还有护城的地方部队,带兵的首长叫总兵。知府虽是文官,不归兵部管辖,但是总兵及其部队却在兵部隶属之下,他们没有直接关系却有间接关系。因此,知府每回进京述职都要去到六部公干,六部的尚书官阶比知府要大两三个品位,况且又都是天子身边的人。别说有事,就是没事也要找点事去拜见一下这些要害部门的达官贵人。去一次京城见一次,他一共见过小太监至少不下六次,而且还给他送过不少东西。邹知府抬头瞅见小太监,钦差不钦差先不必说,论官职他是要伏地磕头的。邹希贵在俯下身去磕头的同时,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官运也到头了。
“潘尚书,潘大人,钦差大人,小官不知钦差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邹希贵趴在地上说。
“罢了罢了!”小太监不耐烦的挥挥手。
在小太监的心目中,他也是有备而来,邹希贵作恶多端,决非善类。未出发就有那么多人告状,未进门就遇上这许多恶人阻拦,知府衙门如同鬼门关一般,况且他还是钦命的上差,一般黎民百姓想进此门更是可想而知。
刚才那位滋事的小吏师爷,见知府都屈膝下拜,这才知道今天是犯了天条得罪真佛了。他顿时尤如五雷轰顶,七窍生烟,颤抖着身子撅起屁股匆忙也跪在一旁。门丁、护从人等一听来的是真钦差,哪个敢不跪?
小太监朝轿子里的两位兄弟说:“麻烦你二位带人进去给我搜一搜,有什么好东西尽管往外搬。我和知府大人是老熟人,他乡遇故知嘛,我俩在这儿聊会儿天。”
胡三、王小五带着人去了。
小太监一屁股从马上颠下来,走前两步,摘下知府头顶的破裤子扔给华世雄说:
“别丢人了,秀才,起来穿上吧!你的毛病是狗眼看人低,小人得志,自以为是。你看过的书比我多,我也不教训你了,该怎么做人,孔圣人早教过你了。去吧,帮里面的人算算账,提供提供情况,没准我还能给你个大点的官做。”
华世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又爬下磕了三个响头,迭迭不休地道:
“大人,我听您的,从今后我就是您手下一条忠实的狗,你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去吧去吧,还不到咬的时候呢!”小太监挥挥手。
华世雄提上裤子颠儿颠儿地跑了,从现在那个走路的姿势看,他决非文人。
小太监转过身来又吩咐门丁一干人说:“你们都起来吧,该干啥的干啥去,没你们的事了。即便是你们杀了人,也是有人指使的,罪不在你们,帮忙干活去吧!”
这一伙人齐齐喊道:“大人英明,我们听您的!”
这一伙人也走了。
有人搬了把椅子让小太监坐下说话,小太监踢了一脚仍跪在地下的邹希贵说:
“看你今天的这个样子就知道你是做贼心虚,我说的对吧?行了,别老跪着了,换个姿式,咱俩说话。”
邹希贵趴在地上不起,口里哀求道:“小官别无所求,只求大人饶我不死!”
“这样,也不是我说了算。”小太监翘起二郎腿,顺手接过有人端过有人递上来的一杯盖碗茶,轻啜了一口,说,“一个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嘛!我知道你正好当了三年的知府,你拿走送人转移了的不算,就算你手头的,十万之内是你的,超过十万的数,全是我的,这样合理吧?”
“合理合理,所有的银子你全拿走,我一个子儿都不要了。”邹希贵俯在地上说。
“看起来这世上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呀!”小太监感叹道,“早知你的命值钱,搜刮这么些银子做啥使?”
“我不是怀有侥幸心理吗?早知是拿命换,傻瓜也不干。”
“你做的事还不如傻瓜。”
“是是,大人教训的是。我是鬼迷心窍,我是鬼迷心窍呀!”
“这样吧,念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多少也要留些情面不是?”小太监把茶碗递给张发存,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接着说,“从十万上起步,不够十万你继续搜刮,超过十万咱二话不说,你请我吃顿海鲜我立马走人。”
“海鲜是要请的,别说一顿,十顿八顿都请得。我是主人嘛,钦差大人又是老朋友,岂有不请之理?”邹希贵好不容易逮住个巴结奉迎的机会,俯在地上喏喏连声道。
“你急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小太监俯在椅子靠背上,低下身去冲着邹知府厉声说,“超过二十万我要你的命!”
“大人开恩,大人饶了我这次,以后我定要做个好官,再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
“三十万两是个不小的数目了,十万人的军队一年的开销。”小太监掐指头说。
“大人再让让,四十万吧!”邹希贵讨价还价。
“三十五万,不能再低于这个数了。”小太监不容置疑的说。
“家俱古玩等折不折?”邹希贵仰起脸来问。
“不折,就算现银。”
邹知府咬咬牙,说:“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