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众人,无不在心里狐疑。
这郑知青说的,怕不是真的吧?
要不然人家怎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韩干事和大队长的脸上,不约而同都浮上了一抹兴奋与失望。
兴奋的是终于要有结果了,失望的是——这干出私藏违规书籍的人,居然是一向老实的方茴。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郑楠说到这里,也觉得这场戏演的差不多了,于是便草草的住了嘴,只拿眼角余光瞟向站在一众男知青里的魏建功,满眼期待。
见魏建功朝自己赞扬似的笑笑,郑楠的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建功朝我笑了,真好。
郑楠长得没有方茴好看,但是也算是挺清秀的一个姑娘,只不过偶尔流露出的阴狠嫉妒,让她看上去有些阴恻恻的。
她看了一眼到现在还一脸不知所谓的方茴,心里顿时觉得畅快无比。
一连多日堵在心头的郁气都一扫而光。
方茴,别太谢谢我送你的这份大礼,谁让你不知好歹呢!
对于郑楠的目光,方茴并没有错过。
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怕不是有病吧?
若不是现在动手揍郑楠一顿,会崩了自己的人设,她保证会好好“伺候伺候”郑楠,让她几天都出不了工。
韩干事斜眼睨着方茴,“方知青,是吧?那你就来说说吧,和你接头那人是谁?他又给了你什么东西?我可告诉你,现在交代还能算你投案自首,要不然,可没什么好果子。”
韩干事觉得此时这事儿几乎是十拿九稳板上钉钉,于是语气未免就有一些审犯人似的严厉。
在他的眼里,现在的方茴可不就是犯人吗?
私藏违规书籍,甚至很可能与她接头的还是特务,这可是大案。
底下几个平时和方茴颇说得来的知青,心里不免暗暗替方茴着急。
“大队长,韩干事,是不是搞错了?方茴她不是那样的人。”
大家在一起两年多了,别说看书,就是写写画画,方茴都不会做的。
不是方茴不追求上进,实在是因为方茴太忙了,没有一点时间做别的。
忙什么?
白日里当然是忙着上工挣工分挣口粮,不但得干自己的,还得干魏建功的,甚至有的时候还得帮孙丽丽干点。
下了工回来其他的时间,也几乎都花在了魏建功身上,送好吃的,缝补衣服,嘘寒问暖,除了睡觉几乎就没有她自己的时间,这是知青点所有知青都有目共睹的。
“是啊是啊——”
其他几个知青也跟着点头,谁是特务都有可能,方茴嘛,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方茴平时老实本分,就是被杨云怼几句都不敢回嘴的人,若不是经过和魏建功退婚,性情大变,那妥妥的是一只小鹌鹑啊!
这样的人真有胆子看那些违规书籍吗?真有胆子和特务接头吗?
韩干事轻轻“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众人,目光直直看向方茴。
现在,在他眼里,方茴俨然就是可以直通革委会副主任宝座的康庄大道。
方茴不紧不慢,先是看了郑楠一眼,然后轻轻侧头,在人群里寻摸了一圈,目光不经意的扫向魏建功。
魏建功脊背一挺,倒是做出一副毫不畏惧的表情,毕竟今天这事儿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参与。
郑楠一个人冲在前头,而且还是在杨云那个傻大个不经意间“铺垫”好了以后,魏建功相信,今日方茴绝对会被带走定罪。
郑楠倒是觉得心中一凛,为什么她觉得方茴刚才看她的眼神中含着一股“杀气”。
对,没错,就是“杀气”!
就像小时候读武侠小说里所写的那种杀气,让郑楠的心不由自主都跟着颤抖。
“首先,韩干事,在还没有彻底定我的罪名之前,请不要用‘接头’两个字形容我和别人的正常交往。”
“你——”
韩干事险些被方茴这话气得背过气去。
方茴却笑眯眯的,一点都不怵韩干事威胁似的目光。
清者自清——一会儿还不一定打谁的脸呢。
“第二,还是那句话,空口白牙的,他们就说我和这个接触,收那个东西,那我也可以同样举报他们啊——”
方茴站直了身子,端正了态度。
“报告领导——我也要检举揭发,我检举揭发郑楠郑知青。
半天工那日,我看见郑知青和一个社会闲散人士接触,鬼鬼祟祟的在个巷子里头不知说了什么。
嗯,那人甚至还给了郑知青一个物件,至于是什么物件,我倒是没看清,只看到是用块布包着的,至于那布的颜色嘛——”
方茴眼珠一转,想起了在郑楠柜子里看到的那块土黄色的方格手绢。
“至于那个物件吗?是用块土黄色的东西包着,里边是什么,我离得远并看不真切。”
众人瞪大了眼睛,全都哑口无言。
他们听到了什么?
他们居然听到方茴捡起揭发了郑楠,而且方茴说出来的话,居然和刚刚郑楠说出来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当事人掉了个个而已。
“你——你——”
韩干事气的只会指着方茴,嘴里“你”个不停,就连大队长都懵圈了。
这到底是什么和什么?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韩干事终于蹦出来一句完整话,“你这分明是看人家接检举揭发了你,心有不甘,想往人家身上泼脏水。”
方茴却笑了,笑容无比灿烂,此刻的她,像个受到伤害的的单纯善良的小兔子。
“韩干事,那我也可以说是郑楠嫉妒我,所以才检举揭发我,她也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呀?
为什么她可以检举揭发我,我就不能检举揭发她呢?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只许她郑楠州官放火不许我方茴这个小老百姓点灯吧?”
方茴话音刚落,院子里便哄堂大笑。
郑楠有些急了,胀红着脸,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一眼扫到魏建功,见魏建功趁着人不注意猛向自己摇头,她就知道自己此时多说多错,所以很是有自知之明的选择了住嘴。
反正有大队长和韩干事在呢,自己可是先说的那个,至于方茴,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孰是孰非,相信大队长和韩干事自会看一个分明。
“好啊你!勾连特务,阅读传播违规书籍,付队长你还等什么呢啊?还不给我将她拿下,等我将人带回了革委会,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付大海:......
副队长?
去他的副队长,他可是名正言顺地“正”大队长!
王强有些着急,就想上来阻拦,可于向前郝建国几个站在他身边的人,立马一左一右就把他拦下了。
而且他们的嘴里,还不停的劝着让他不要冲动,组织会还方茴清白之类的话。
魏建功眼里含着满满的幸灾乐祸,压在心口几日的那口浊气,终于能往出排一排了。
可正在这时,院子外却来了一大群人。
——是老支书和几个村里向来说得上话的人都来了。
昨晚上研究到半夜,大队部也没研究出来个具体方案,一时之间没想出来解决办法。
老支书一直想把这事往下压,并不想将这事儿闹到革委会去。
革委会那帮崽子,一个个的手上都不干净。
在他看来——那帮子人整天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就是花生地瓜啥的丢了都能给你弄出来一个反动的罪名。
若这事儿捅出去了,不管是哪个知青,那这前途就毁了。
都是孩子,老支书实在不忍看他们被这样霍霍。
老支书哪里能想到,他前脚刚回去睡觉,后脚付大海居然就派了葛春来去了公社革委会。
直到刚刚,葛春来才悄悄摸摸的安排了人去给他送了信儿,老支书这才赶了过来。
随着老支书一起过来的还有村里的会计,上工的记分员,赶大车的老八爷子和五奶奶,甚至还有几个听见了信儿想过来看热闹的村里人。
“都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老支书手里拎着那把万年不离手的旱烟杆子,一进院子就看见好几个革委会的红袖标小兵朝着方茴去了。
五奶奶一向喜欢方茴,见方茴一个人站在一众知青前头据理力争,十分心疼。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走过去,一把将方茴揽在怀里。
“好孩子,别怕,五奶奶来了,五奶奶说过,你就是五奶奶的亲孙女儿,在这大岭山谁要是敢打你的主意,那绝对就是不将五奶奶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别看老太太我是个孤寡老人无儿无女,可我相信,只要是我的事儿,政府就没有不重视的。”
别看五奶奶六十多岁,是个孤寡老人,在这村里头无儿无女,可她的身份却着实来头不小。
老太太自己本身就是当年抗联的一份子,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打过多少小鬼子,在这方圆百里那都是有赫赫威名的。
当年,只要提起杀鬼子的抗联,人们首先想到的肯定就是那个把双刀使得呼呼作响的五姑娘。
不但她,就连她的儿子那也是让人不敢小觑的存在。
他的大儿子在解放县城的时候,为国捐躯,直到现在县城西头的英雄解放碑上还刻着老太太大儿子的名字。
他的小儿子,当年亦奋不顾身地参加了抗美丽援朝,一去便再没回来,等到三年之后,回来的只是一枚抗美丽援朝英雄的奖牌和一张二等功的荣誉证书。
直到现在,五奶奶家的屋门口,还挂着烈士遗属的牌子。
别说是在这大岭山大队,就是在孤家子公社,甚至县城里,只要五奶奶发话,公社领导县领导就没有不重视的。
这一点大队长和韩干事也都是知道的,所以两人并不敢和五奶奶硬碰硬。
看见进呼呼啦啦进来的这一帮人,方茴心里一暖。
老支书虽然一直没说话,可看向方茴的目光里,也是带了几分关怀备至。
五奶奶更是拉着方茴的手,揽着她的肩,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方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