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些了,长公主既然到了雒阳,就多住几日吧。”元胤说。
“不了,我得回九龙城,多谢皇帝陛下的好意,告辞。”宴如英起身告辞,不愿再多说其他,这次是高见送她。
凤仪殿内满室清凉,池边柳树上的知了已被粘尽,四处静悄悄的。小白听到元胤的脚步声后,抖了抖微胖的身子跑出来在元胤身上亲昵的蹭了一番。元胤摸了摸它的头,迈步进入殿内。
顾清涵正在午睡,小宫女安静的跪坐在窗边打扇。元胤让人退下,坐在床边看她。顾清涵一炷香之后才醒,见到元胤坐在床头神色悲悯的看着她,不由奇怪道:“皇上这么早就来了?”
“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元胤将人揽入怀中说,顾清涵心中奇怪,只有任他搂着。她从没见过元胤有过这样的神色,兴许是想起某个人了吧。
“今天高兴吗?”元胤低头看她。
顾清涵笑答道:“高兴,程大家技艺高超,弹奏的曲子犹如天籁。另一位傅大师看着英姿飒爽,瞧不出是个琵琶大家,不过她为人风趣健谈,说了许多游历山水名胜时的所见所闻,这般肆意潇洒着实让人羡慕。”
“你想过傅大师那样的日子吗?”元胤认真问道,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变化。
顾清涵心中紧张,担心又说错话惹元胤不高兴,想了一阵才说:“听傅大师说的时候很想,不过现在细想一番后,臣妾觉得还是算了,身如飘萍的日子不适合妾身,皇上在哪里妾身就在哪里。”
元胤听了顾清涵的话后嘴角微扬,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她曾是一碰就炸毛的野猫,何时这般小心翼翼过?
顾清涵靠着元胤的胸膛,这会儿不知他是何情绪,犹豫着问道:“皇上,妾身学两首曲子,弹给您听听看?”
“好啊。”
“让妾身梳洗换一身衣裳如何?”
元胤依言松了手,顾清涵下床后穿上木屐,让琉光琉珠进来帮她梳妆。元胤看着顾清涵忙碌,人也跟着鲜活起来。
顾清涵只学了两日,纵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只能弹简单的曲子。元胤坐在旁边听着,手指轻扣桌案打节拍。
“弹得还好,不过还要勤加练习。”元胤听后品评说。
顾清涵挪到元胤身边坐下,抱着他的右臂邀功似的问道:“皇上喜欢吗?”
“很喜欢。”元胤理好她鬓边飘落的碎发,“让程大家留下教你吧。”
行宫的日子如流水淌过,七月下旬的天已经凉了下来,凤凰池里的荷叶开始枯萎,不过柳树上的鸣蝉还在嘶嚎着,顾清涵躺在榻上揉着肚子叹气,没怀上。元胤亲自盛了一碗五红汤给她,说:“这次不成我们继续努力就是。”
“可努力了看不到结果也很伤人。”顾清涵喝着甜腻的糖水说。
元胤低声对顾清涵耳语说:“说明你还不够努力啊!”
顾清涵听了,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躺下后侧过身去不理元胤。元胤轻笑一声,说:“你好好休息,我去清凉殿了。”
日头偏西,高见匆忙赶来禀告说:“皇上,霍夫人受伤了!”
元胤眼中浮现狠厉之色,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赫连太后。皇上,您此刻千万不能回宫,赫连太后此番来势汹汹,已在宫里布好陷阱等着您!”高见劝道。他也以为赫连太后被请出宫颐养天年,已不成气候,哪知她竟能在严密的监视下死灰复燃。
“现在不回宫,以后回去会更难。”元胤说。他让黑风和高见说了宫中的形势,细细听完后沉思片刻,召集影卫议事。
顾清涵在凤仪殿中等了一个时辰,元胤还未出现,饭菜已经冷了。琉光得了消息后来禀道:“娘娘不用等皇上了,宫里出了点儿事,皇上已经回宫了。行宫清凉,皇上说让娘娘多住些几日,等他忙完了就来接您。”
“很急吗?”顾清涵问道。
琉璃劝说道:“娘娘,皇上会处理好的,您在行宫安心等皇上来接您即可。”
顾清涵冷静下来,如果不是急事元胤不会一声不吭就回宫,她什么都不知道,贸然行事只会添乱,元胤让她等,她就安心在行宫等。歇下后,顾清涵心里装着事睡不着,进宫四个多月,她始终徘徊在宫廷边缘,摸不透宫里的任何事,像个瞎子一样。
她身边的四个婢女熟悉宫里的一切,与元胤靠得更近一些,好像在宫里待了很长时间。她们更是时时刻刻都将她的一举一动向元胤、宫嬷嬷和霍夫人禀告,如此一来她身边没有任何属于她的心腹。
而这一切像元胤故意安排的一样,那她到底处在什么位置上?有宠无权的皇后?富安侯有名无实,顾金平是生意人,不能依靠。现在想来,顾清涵才觉得自己孤独无依,唯一的倚靠只有元胤的宠爱,但这份宠爱并不牢靠。她若有任何其他心思,元胤立刻就能知道。顾清涵越想越觉苦恼,在她失宠之前,一定要抱紧了元胤这棵大树,尽快生下一儿半女。
第二日,行宫附近避暑的大臣及家眷开始陆续回京。这时的天气已凉了下来,凤凰池中的荷叶开始老去,顾清涵撑了小船到池中摘莲子,她捧了一捧青莲蓬和一篮子老莲子回来,上岸后交给小宫女,问宫嬷嬷说:“宫里来消息了吗?”
“还没呢。天气还有些热,娘娘多住几日也无妨。”宫嬷嬷帮她脱了罩在身上纱衣和斗笠。
顾清涵换了木屐问道:“这次的事难不倒皇上,是不是?”
“宫里已经没事了,娘娘不用担心,是皇上吩咐让您再住几日的。”宫嬷嬷说道。
“那好吧。”顾清涵的话语里有说不出的失落和担心。她明白,无论她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即使心中有疑虑,面上仍得相信。
下午下雨了,顾清涵跪坐在窗前,听着雨水打在荷叶上的声音。
“娘娘弹错了。”程书言停下纠错说。
顾清涵也停止拨弄琴弦,带着歉意的笑道:“是我想岔了。”
“练琴最忌三心二意精神不集中,娘娘这几天心不在焉的,可是在想皇上?”程书言笑问道。
“让程大家见笑了,我只是心里有些慌乱罢了。”顾清涵黯然说道。
“练琴天赋固然重要,不过努力更加重要,娘娘想练好箜篌就得勤加练习,不能一蹴而就,做任何事也是如此。”程书言说道。顾皇后娇弱貌美,任何男人都不会忍心看她伤心落泪,现在让她一个人在行宫,雒阳怕是出了大事。
“大家说得极是。”她不能心急,只能慢慢来。
“民女今天来是向皇后辞行的,两个月的时间已到,民女该回邺国了。”程书言叩拜说道。
顾清涵惊道:“这么快?”
“民女应邀来秦国传授箜篌技艺,明日便是归期,能认识娘娘是民女的荣幸。”程书言说。
气氛瞬间多了离愁别绪,顾清涵遗憾道:“程大家的琴艺令人叹服,可惜我只学了皮毛,不能再向大家请教了。”
“民女有一本琴谱,今日特地带来送给娘娘,娘娘照着琴谱练习也是一样的。”程书言身后扎了双髻的童女捧上一本厚厚的琴谱来,琉光接了送到顾清涵手上。
“多谢大家,若日后再有机会,大家一定要再来秦国。”顾清涵谢道。
琉光送走程书言,回到凤仪殿时顾清涵正在认真看琴谱,在空中比划着弹奏的指法,嘴里哼着抑扬顿挫的调子。
“还在下雨吗?”顾清涵问道。
琉光收了伞放在门外,说:“还在下呢,看样子会下好几天。”
“一阵秋雨一阵凉,这才开始呢。”顾清涵起身来坐会榻上,揉了揉酸软的小腿。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下了三天,凤凰池的水涨了不少,已漫到第五层台阶。雨后初晴,空中有泥土的味道,在室内待了两日,顾清涵带着小白在凤凰池附近遛弯。
宫中,霍夫人昏睡六日后终于转醒,看到元胤、高见还有章敬,复又闭上眼睛,缓缓的吐了口气。
“母亲。”元胤扶她坐起来。
“年纪大了,不中用了。”霍夫人的声音沙哑软绵,面容憔悴,与往日中气十足的样子大不相同。
元胤忙道:“哪里,百密一疏,更何况那人谋划了这么久。”
“赫连太后此番有备而来,皇上要小心,她背后有他国势力,皇上千万要提防。”霍夫人提醒道。六日前的深夜,她已歇下,结果险些被拖进新挖的密道里杀死,若不是她会武功将刺客杀了,拼了口气爬出来,只怕就死在延福宫下的密道里了。
“我明白了。”元胤说。延福宫下新挖的密道已经填上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挖一条长达五里的地道,赫连太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霍夫人身上的余毒未清,身上又受了重伤,须好生调养些时日,在伤养好之前不能操劳。”章敬等他们说完话后才说道。
高见建议说:“赫连太后此举有夺取后宫权利之意,皇上应立刻接皇后回宫。”如果霍夫人不幸死了,打击最重的是元胤,而后宫会重新回到赫连太后手中。
霍夫人说:“皇后现在不顶事,宫嬷嬷和琉光四人可暂管宫务。”
“母亲好生休息,我会安排好的。”元胤说。
顾清涵半夜被小白的狂吠声吵醒,她刚起身琉光就冲了进来挡在她前面,箭雨扫射,琉光挥剑挡了。殿外打斗声不止,屋顶上破了个大洞,掉下三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琉光慌忙拖着顾清涵退到一边。
小白问道不寻常的味道,仰天狂吠,不停的挠门。顾清涵已觉不妙,琉光提剑带她破门而出,跳进凤凰池中。头顶热浪袭过,顾清涵在水里看着凤仪殿被炸成一片废墟,慌乱中跟着琉光往百花林方向游去。
上岸后冷风吹来,顾清涵冷得直哆嗦,拧干头发里的水问道:“宫嬷嬷和琉璃她们呢?”
琉璃上岸后躺在石板上,已累得不行。“琉璃三人会武功,自保搓搓有余了,宫嬷嬷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娘娘不必担心。”
“琉光,你还好吗?”顾清涵挪到琉光身边问。
“谢娘娘关心,奴婢没事。”琉光翻身起来说道。
“是什么人要杀我?”对岸的凤仪殿已被炸成废墟,还能见到跳动的火光,不知小白是否还活着。
“娘娘怕吗?”琉光坐在顾清涵身边,目光同样看向冒着黑烟的凤仪殿。
顾清涵问自己,她的确是怕的。“我还是怕的,不过遇到皇上我不后悔。”
“皇上一路走来不容易,这样的刺杀以前有很多,以后也会有。皇上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不告诉娘娘是怕您担心,您不要怀疑皇上。”琉光说。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顾清涵忽觉羞愧,原来是她想岔了,她还是不够了解元胤。
行宫的护卫赶来救火,清理出几具烧焦的尸体。元胤赶来时只看到一地狼藉,揪住行宫侍卫头领问道:“皇后呢!”
“臣不知……”侍卫头领跪下领罪,声音颤抖着说。
元胤暴怒,松手后冲进还在燃烧的凤仪殿中,喊着顾清涵的名字。小白听到元胤的声音,从隐秘的角落钻出来,兴奋得朝他叫了几声。它的毛被火烧到,已经焦了,身上落满了灰,浑身脏兮兮的,狗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小白,她呢?”元胤找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失望的坐在枯木上问小白,小白听后汪汪的叫了几声。
“琉光,皇上来了。”顾清涵听到声音后摇了摇琉光说,“我们快过去!”她站了起来,朝凤仪殿那边跑。
小白咬着元胤的衣裳,拖他往外走。顾清涵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回到凤仪殿前,小白正好拖了元胤出来。
“皇上!”
见到顾清涵平安无事,元胤才冷静下来,紧拥着人不放:“吓死我了,我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