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被召来养心殿时不明所以,只觉得圣宁帝对她很客气很客气。
“子卿进来身体如何?”
子卿,这两个字已经多久没有从圣宁帝口中喊出来了,她记不清了。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被她尊贵的父亲喊出口,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永宁微微颔首,不曾抬头看他,“谢父皇关心,儿臣一切都好。”
“那便好。”
圣宁帝羞于开口,用女儿换兵权实在是无奈之举,他做出了选择,却始终踌躇如何向永宁说她才能更容易接受。
永宁看他许久没开口,手中常转的佛珠也没有在手中,察觉一切异常,她抬眸看圣宁帝。
眼神躲闪不敢看她,他在心虚。
永宁注意到他的反常,加之方才在殿外看到了辰王,知道了辰王制造离开的假象定是有事。
如今圣宁帝这反应,永宁也猜到了七八分。
她笑着开口,“父皇有事不妨直说,天家亲情,先君臣,后父子,这是父皇教儿臣的道理。”
是啊,先君臣,后父子。
这是他自己教永宁的道理,怎么突然就觉得羞愧难当了呢。
永宁轻轻柔柔的声音平静的响起,“是要我和亲吗?”
圣宁帝面色沉重,他知道永宁通透聪慧,定是瞒不过。
只是她猜的太快太准以至于他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安慰。
永宁嘴角的微笑从没消减半分,圣宁帝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情。
喜怒不形于色,脸上始终端着得体的微笑。
这正是圣宁帝所期望的嫡女的模样。
可圣宁帝宁可此时永宁哭一哭闹一闹,也好过她这么安静端庄的含笑看着自己,仿佛要去和亲的人不是她一样。
“儿臣年十五,未曾及笄。”永宁顿了顿,“父皇可否等儿臣过了及笄礼,让母后亲手为儿臣簪发后再去西凉和亲?”
他不敢去看永宁的眼睛。
单听语气也可以听出永宁小心翼翼的哀求,可他不能。
永宁看他无动于衷,也知道了答案,颇为遗憾的点了点头,“儿臣知道了。”
“子卿,我……”
“儿臣没有怨言。”永宁跪在地上,泪眼蒙蒙。
“儿臣自记事起就没离开过皇宫,听绿荷说宫外年底有灯会,有糖葫芦,有好多好吃的。儿臣从未见过,所以想在离开离都前去宫外看看,看一看父皇治下的百姓。”
圣宁帝心里难受,喉咙像卡了刀片,“好。”
永宁笑着叩首,“谢陛下隆恩。”
第二日,永宁看天气不错高高兴兴的准备施粥,福禄也跟着忙前忙后。
这次绿荷福禄格外的沉默,昨日永宁让青莲在房中一直呆到了子时。
青莲回房时绿荷自然是要问一问的,怎会回来这么晚,可是永宁出了什么事。
青莲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昨日公主从养心殿回来后就一直不大高兴,坐在那烛火前坐到了子时,一言不发。
绿荷福禄只知道永宁心情不好,可第二日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又来施粥,实在是让几人琢磨不透。
“今日有太阳,定是个好天气。”
绿荷为永宁系好衣绳,递给她汤婆子。
“绿荷,宫中劳烦你看照。”
“公主放心去吧,奴婢会看护好的。”
永宁这次没乘马车矫撵,徒步走到了宫外,跨出宫门槛的那一步,永宁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回头看了眼深宫的高门。
若她没有生在这里,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重任在肩。
若她没有生在这里,是不是就可以日日和母亲在一起撒娇,和阿兄一起习字读书。
若能选择,她宁愿生在乡野,宁愿食不果腹,也不想这富贵权势。
人总是很奇怪,宫门外的人挤破了头想要进去,想要宫中滔天的权势。
宫门内的人整日哀怨想出去,觉得宫中生活沉闷无趣,没有宫外自由。
你看啊,你所厌弃的是旁人挤破了头都想要的。
你所期望的,是旁人不想要的。
永宁没往粥棚那边去,她衣着素净,选了个不大好的料子穿出来。
青莲福禄也是一身便装,远看只会觉得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带着家丁婢女出门逛街。
永宁的料子不大好,有些冷,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让大氅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俏生生的小脸。
街上的东西对于深宫长大的永宁来说都是稀奇的。
兔子形状的灯笼,各种各样的糖人,还有稀奇古怪的梳子发簪。
她拿起一个海棠发簪在自己发髻上比了比,“青莲,好看吗?”
青莲点头,“好看,小姐貌美,如何都是好看的。”
永宁喜欢那发簪,拿了递给福禄,“福禄付账。”
福禄将发簪放在自己袖中,从荷包里掏出铜板付账。
永宁买了糖人边走边吃,福禄青莲对视一样,青莲微微摇头。
算了吧,公主难得这么开心,随她去吧。
平日清逸派人给永宁送东西时总会让那人提醒,不让永宁吃太多甜食,否则又要叫嚷牙痛。
两人难得默契,装作没有看见,低着头跟在永宁后面。
“嗯?下雪了?”
永宁摊开手掌,雪片落在手心,被她手心的温度融化。
没高兴一刻,手就冷了,连忙放在汤婆子上取暖。
福禄看这雪有越来越大的架势,福身道:“小的去买把伞。”
永宁微微点头。
福禄离开没多久,永宁就觉得油纸伞将自己与雪花隔开,她下意识的觉得是福禄,也没多想。
看到前面卖糖葫芦的,她欢快的走过去拿了一串,想也不想就道:“福禄,付账。”
青莲抬头看那玄衣少年默默的掏出荷包中的银两给那小贩,小贩叫住了他。
“公子!还没找钱呢。”
永宁回头却被高大的身影挡住视线,他领口的祥云正好落入永宁眼中。
不是福禄。
她后退半步,辰王的伞也跟着往前为她撑了些。
少女红着脸福身,不敢抬头。
“失礼了。”
辰王对着永宁笑了笑,“无碍,天寒,这伞你拿着吧。”
三次见面,撑了三次伞。
永宁脸红的不像样,扭扭捏捏不知该不该接那伞。
辰王见他半天没反应,温声开口道:“姑娘仿佛很爱脸红。”
“天……天寒……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