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抖着看着他,整个人好像冷得厉害,冷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了一般,几乎快要忍不住开口的时候,手腕突然被用力的捏了一下。
一抬头便看到了汉阳深邃的眼眸。
“鸢青……”他似乎也是犹豫再三,才轻轻的说道:“不要——不要让自己后悔。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不管你怎么选择,我——我都会一直守着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所有的感情都溶到了那双黑而深的眼睛里,我看不清,摸不透。他从来都是这样,在我困难的时候,面临选择的时候,给我一个清楚的提示,一个坚强的依靠,这个男人一直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可是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依靠对于他来说,却是残忍的折磨。
“汉阳……”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手一直用力的捏着我,掌心微微的出汗,有一点用力,却并没有给我任何鼓励或者阻止的意思,我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了呼延郎——
“呼延郎——”
“呼延郎,还是让鸢青,再考虑一下吧。”
这句话突然响起,并不很大声,但是却轻易的将我凝结了所有勇气的话打断了,我一下子回过头,看见楚亦雄从另一边走了过来,他的面色凝重,一直走到了呼延郎的面前。
“什么?”呼延郎微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不要逼她。”他说着,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你曾经这样的伤她,现在她怀着孩子,难道你还要将她逼到绝境上去吗?”
“我伤她?”呼延郎的表情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立刻笑了起来:“我伤她?”
“当初在长安,你在我的府上做的那些事,都是当着她的面,”楚亦雄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似乎也是想要逃避我脸上那种突如其来的刺痛,继续说道:“我亲眼看见她站在你的门外,哭了一整夜。难道现在,你还想伤她?”
这句话说出来,呼延郎,季汉阳全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尤其呼延郎,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灵魂都快要出窍了一般,死死的盯着我。
我看着楚亦雄,除了心底里那阵被针扎一样的痛,还有一丝不解。
他明明知道,我已经和呼延郎断情,也明明知道,我对楚亦宸是死心塌地的追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说出来,难道他没想过,把这件事说出来,只会让我今后的路,更难走而已吗?
“鸢青……”
看着呼延郎似乎想要向我走过来,我咬了咬牙,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
回到自己的房间,幸好呼延郎也没有跟来,我叫侍女送来了伤药,让季汉阳坐在桌边我拿着一点一点的给他脸上的瘀伤涂抹。应该是很痛的,脸颊上那么大一块淤青,嘴角也裂开了,还渗着一点点的血迹,但他好像没什么感觉,只是一直平静的看着我。
他不说话,我好像也无话可说,两个人只是静静的相对,坚守着一种沉默般的,就更加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手中的药涂抹到了他的嘴角,他的唇终于微微颤抖着,开口道:“你爱过他?”
“……”
“……,太子知道吗?”
“……”
他,应该是知道的,但这件事,不是应该已经被那湖中冰冷的清净的水洗净了吗?应该永远不要再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了才对,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呢?
我微微颤抖的手慢慢的垂落了下去,几乎是没有力气再支撑了一般,季汉阳感觉到了我心中的所想,轻轻说道:“鸢青,难为你了……”
他明白,我和呼延郎当初在草原的相处,只有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我爱上了他,背叛了他,是季汉阳亲手把我从他的手中救出来,也是他亲眼看到我脚踝上被那三箭射出的血淋淋的伤,我的心中有多痛,他和楚亦雄一样的清楚。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们两好像一下子被从梦中惊醒了一样,猛的一抬头,门已经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鸢青。”
“楚亦——哥?”我急忙起身走了过去。
他自顾自的走了进来,还顺手将门关上,目光所及看到了那边一脸瘀伤的季汉阳,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转头看向了我:“刚刚,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我们两现在的相处,竟然那么自然的就变成了兄妹之间的相处,当初对他那种哥哥一般的感知,原来真的是有迹可循的,而他,退去了霸道的狼虎之姿,受尽了命运的折磨,最终站在我面前的,也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哥哥而已。
可是——
“哥,刚刚你为什么——”我有些难以启齿。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要把当初的事说出来,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鸢青,若不是你和亦宸已经走到这一步,我倒真是希望你能重新回到呼延郎的身边,起码——这条路不会太难,但是现在你已经怀有身孕,我自然要另作考量。”
“那你——”
“呼延郎对你,或者说对北匈奴的公主,是志在必得。”他说道:“之前我已经感觉到了,而且他和单于——外公谈的时候,对这一点也很坚持,我知道他的野心,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出兵北匈奴,不达目的,他绝不会罢休的。”
我急忙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再提这件事呢?”
现在再提起过去我对他的感情,只会让我和他越陷越深而已。
他慢慢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只有提这件事,才会让他混乱,或者说,会让他在感情上,心绪更乱一点,不对你逼得那么紧吗?”
他说的话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只傻乎乎的看着他。
“他给你设下的,是一个死局,所以你不能跟着他走。只有跳出呼延郎的这个局,你和亦宸,才有生的希望。借兵,绝对不能向他借。”
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
“你必须要从外公的身上下手。”
“从外公身上下手?”
可是,呼延鸩他,是个那么精明,或者说犀利的老人,和楚怀玉一样,这样的人脑子里和血液里流淌的,都是对王权的渴求,他们不懂得享受人伦亲情,也没有这样的需要,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顶着外孙女头衔的棋子而已。
更何况,他那么的讨厌汉人,那种深恶痛绝,任谁都能感觉得出来……
突然,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抬头看楚亦雄的时候,他的目光也越过了我,看向了我身后那正坐在桌边的季汉阳。
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他的所指,慢慢的回头,也看向了季汉阳。
他是唯一的例外。
呼延鸩对他的武艺十分的赞赏,甚至以为他是我的男人,在那一夜的考验之后,也并没有再为难他,看得出来,是十分喜欢他的。
季汉阳……
他会是我跳出这个死局的关键吗?
深夜,我再一次找到了呼延鸩的宫殿外。
当推门进去的时候,呼延鸩正站在窗前,负手看着外面的夜空,这个夜晚是草原上很少有的,阴霾的夜空,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一点星光,整个天空好像压得很低的一只手掌,随时会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覆盖住,碾压成碎片。
他回头看我的时候,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好像早就料到了我会来。
“鸢青。”
“外公。”我还是规规矩矩的走过去,向他行礼,毕竟长幼有序,我轻轻的说道:“您还没睡?”
“我在等你啊。”他苍老的脸上出现了自信满满的笑容:“鸢青,虽然你的身份特殊,但毕竟是我们北匈奴的公主,若你一回来,就能为南北匈奴之融合尽一份力,草原上,大漠上,所有的人都会感激你。”
“……”
他果然,还是这样想的。
我泛起了一丝苦笑:“外公,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玄孙,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疼惜他吗?”
这句话一出口,他那自信满满的笑容一下子裂开了一条缝似的,好像面具一样迅速的破裂了:“怎么,你还是不肯答应?”
我低头不语。
他冷哼一声,低头看向我平坦的小腹,道:“难道你宁肯去天朝找那个没用的男人,也不肯接受呼延郎?他是堂堂南匈奴的单于,对你——你自己也知道!”
我避开呼延郎这个话题,直接说道:“外公,你为什么就这么讨厌汉人。难道我的父亲,不就是汉人吗?我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一半汉人的血啊!”
“若不是汉人,你的母亲也不会神魂颠倒的跟着他走!”一提起我的父亲,他更是勃然大怒一般:“我也不会失去我最疼爱的女儿,你不要再说了!总之,我不会允许你嫁给一个汉人的!”
“那季汉阳呢?”
我不失时机的说道:“为什么当初你以为他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时,也并没有排斥他,还很欣赏他,如果我说他是我的男人,你也并不会伤害他,对不对?”
呼延鸩的目光闪烁,冷冷道:“南人文弱,从来都是不堪一击,面对呼延郎只会用金银珠宝和美女来换取短暂的和平,这样的男人,我当然看不上眼。不过那个——季汉阳,他倒是不一样。能突破呼延阚的大军围堵,单枪匹马杀到王庭,为了你也算是九死一生,这样的人,本王倒是看得上眼。”
果然,他对季汉阳果然是另眼相看的,那么——
我咬了咬牙:“如果,我嫁给季汉阳呢?”
呼延鸩转过头来,锐利的看了我一眼。
我微微颤抖着:“我只求你借兵给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能救出他来,让他好好的活着着,其他的我都不奢求了。外公,我只有这一个请求,求求你答应我!”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深了,好像一瞬间回忆起了什么,默默的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说道:“你舍得?一辈子也永远不见那个男人?”
“……”
我咬着牙,慢慢的点头。
只有活着,有生命,才有希望。我不能坐以待毙的,等待着有一天传来不幸的消息,我宁肯去争取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呼延鸩看了我一眼,突然又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冷冷道:“可是,即使你嫁给那个男人,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的好处,拒绝了呼延郎,对我来说有百害无一益。”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人,果真是利字当先,在他的世界里,亲情和亲人,都只是利用的工具而已,只有权力,才是他所追求的。
“那,那你想怎么样?”
呼延鸩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道:“我给你五万兵马,但不过河,不动手,只是给你助阵而已,条件就是——季汉阳要永远留在北匈奴,为我,匈奴大单于,也为你的哥哥做事。”
我一惊:“什么?!”
他要将季汉阳留为己用?!这怎么行,季汉阳是楚亦宸的心腹大将,也是黑旗军的统帅,如果没有了他,我就算借到了兵马,大军压境,但调度不动黑旗军,没有黑旗军在中原的护送,我也就进不了长安城,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季汉阳?”
呼延鸩冷笑道:“这样一员大将,抵得过百万大军,若将他放回去,无疑是放虎归山,今后我们要在战场上面对他,只怕难上加难;不过,如果能由你出面将他留下来,我倒是可以放他一马,也可以达成你的心愿。”
听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突然一身冷汗。
这个时候我才猛然醒悟过来,季汉阳到北匈奴的这个举动,到底有多危险。
呼延鸩大概从知道他不是我的男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考虑着要不要杀掉他永除后患,若不是因为对他的欣赏,若不是他和我之间的关系,若不是呼延鸩心里还希望能将他收为己用,也许现在,季汉阳已经是他的刀下亡魂了!
我顿时冷汗涔涔。
走出他的宫殿的时候,面对着的是一片漆黑的夜色,一阵夜风吹过,我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变得冰凉,好像突然在身上贴上了一层寒冷的冰,冻得我直哆嗦。
楚亦雄说呼延郎给我的,是一个死局,但呼延鸩,这个外公,我的亲人给我的,又何尝不是一个死局呢?
留下季汉阳,我做不到,不仅负了他,也完全断绝了楚亦宸获救的希望;但若不留下,季汉阳只怕就是死路一条,他是为了我单枪匹马杀到北匈奴来,难道要我眼睁睁的再看着他为我死吗?
我以为自己可以解开这千丝万缕的纠葛,离开纷乱的泥沼,但谁知,只是让自己陷得更深而已。
一步一步的走回我的房间,路上有许多夜巡的匈奴士兵,他们都在恭恭敬敬的向我行礼问好,我的身份明明是北匈奴的公主,可为什么,却活得比以前的梁鸢青,更加艰难呢?
等走回到自己的房间,伸手推门的时候,整个手都已经被僵硬了,麻木的推开了门。
但出乎我意料的,屋子里并不是空无一人,在我临走前点燃的烛光下,两个男人正低头商量着什么,听到我推门的声音,同时抬头看向了我。
“鸢青?”
“鸢青姑娘。”
我木然的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哥?汉阳?你们怎么——”
他们两同时起身向我走了过来,季汉阳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了进去,而楚亦雄则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然后将门关上。
“你们——”
这两个人,怎么都在我的房间里,而且一下子这么有默契了起来。
“你们,谈得如何?”
这两个男人看着我,连表情和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空洞的张开嘴,只觉得干得厉害,又闭上了嘴,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
说完,我走到桌边,想要给自己倒杯水,可是刚刚拿起杯子,就听见季汉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鸢青,我觉得你可以答应。”
水杯一下子从我的手里滑落了下去,哐啷一声跌落在桌上,水立刻洒满了桌子,也溅到我的脸上,几点冰凉,我错愕的回头看向了他,只见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只是深沉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喜和怒的。
原来,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我苦笑了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说,呼延郎给我的,是一个死局,现在我面对的,还是一个死局,不管怎么选择,输的那个人,都会是我。”
“不一定。”
说这句话的是楚亦雄,他走到我的面前来,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坚定的说道:“鸢青,你还有赢的希望。”
“……”
他在痴人说梦吗?这一个棋局里,没有了季汉阳,我怎么拼,都是输。
楚亦雄沉静的说道:“你还有一颗棋子,是活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