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好几天的时间,亦宸都是在我的房里留宿,不管他布置战局商议国事到多晚,都会回到我的房间里来,我知道他很累,却还是会给与我温柔温存,有的时候会搂着我,强打起精神陪着我闲聊两句,但往往聊着聊着,身边这个人便没有声音了,抬头一看,他已经闭上眼,自己沉沉的睡去。
而这个时候,我也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也安然入睡。。
这样的关系,在我,甚至在季汉阳他们的眼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他们几乎都是亲眼见证了我和亦宸是如何的走到一起,可是在洛阳周围的人,甚至州府中服侍的人看来,梁鸢青就是个魅惑人心的狐狸精,那平凡无奇的容貌能让太子这样的专宠,简直不可思议,更何况脾性暴戾,动不动就对下人非打即骂,平常也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不知是在修炼什么妖术。
而在这同时,夏葛衣却是风头正劲,对州府中的下人们频频施恩,每每外出,我都能在门廊上看到她精心装扮后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妆容,穿着宽大的袍子,虽然不像过去那样可以勾勒出她有致的身材,但仍然像九天仙女下凡尘一般,和亦宸这样的男人站在一起,真的是再般配不过。
我微微的叹了口气,看着菱花镜里自己那张平凡的脸——
亦宸,为什么会选我呢?
若是过去,或许还有点清秀灵智,可现在在菱花镜中看到的这个女人,真胖。
我的肚子,虽然还没有开始现形,但往日纤细的腰肢还是长粗了一些,穿着宽松的衣服不容易看出来,但自己太清楚了。
加上最近,好像吃得也的确太多了,每每风卷残云的把桌上的食物吃得只剩下汤汁,亦宸倒也干脆,就着那剩汤剩菜的也能吃得下饭,有的时候我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什么皇子太子,活脱脱一个花子。
有的时候,也真的希望这个男人不是太子,穷困一点也好,哪怕每一餐都只能吃萝卜干,我也会幸福,但——他会吗?
当我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是在深夜,我蜷缩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他听我说完,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说道:“鸢青,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担心你自己会成为我的阻碍,也担心终有一天我要在你和天下之间做选择。若说我自幼所接受的思想,已经注定了我要夺取天下,不会轻易言退也罢;如今情势逼人,我泥足深陷不能抽身也罢,但真正的原因是,好男儿就应该给自己定下一个宏伟的目标,然后朝着这个目标永不言退,亦不言悔的前进,哪怕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罪,甚至牺牲很多,也不计较成败得失,这和你选择我,选择留在我身边,其实是一样的。我若能在功成名就之时,还有你在身边,不离不弃,楚亦宸便不负此生了。”
这一番话和这个男人一样,看似无情,却又多情,我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回他,只是用力的将双手在他背后合紧。
亦宸,我愿用尽毕生之力,也要让你不负此生!
想着那晚我和他之间,虽无水乳交融,但心灵上却是第一次如此的坦诚相见,比起往日的春光旖旎,更让人安心的,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就在这时,听见楼下有人道:“太子回府。”
亦宸回来了!我一听,急忙高兴的站了起来,跑到窗前推开窗户往下一看,果然是亦宸,他正从大门口走进来,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跟着夏葛衣,也有许多护卫侍女跟随在身侧,那么多人同时走过来,似乎是心有灵犀,只有他一个人轻轻的抬起头,目光便向着我看过来。
我扶着窗户微笑着看着他,等他走近的时候,轻轻的挥了挥手。
他也笑了。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乱了起来,一阵骚动,我急忙定睛一看,却是一直走在他身后的夏葛衣突然捂着嘴整个人蜷缩了下去,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周围的人立刻围上去护住她,连亦宸也有些惊讶的走过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我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出门下了楼,他们已经将夏葛衣搀扶护送到了她的房间里,所有人都在嘈杂的嘘寒问暖,看夏葛衣的样子倒不像是有什么大病,却有点难受,躺在床上的时候,双手还一直紧紧的抓着亦宸的扶着她的那只手腕不肯松开,亦宸看到我,似乎是向过来,但被她抓得紧紧的,也只能继续坐在床沿,任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葛衣,你怎么了?”
“太子,太子,我——呕!”
她的话没说完,便发出了一声干呕,我刚刚走到门口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已经有人将大夫请了来,进门的时候甚至撞到了我的肩膀,我微微一个趔趄,扶着门框看着他们所有人都拥着夏葛衣,而那个老大夫气喘吁吁的跑到她的面前,立刻有人将帘子放下,让夏葛衣的手腕伸出手,再在上面覆上一张丝帕,那老大夫才开始为她诊脉。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亦宸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看着那老大夫的脸。
而我,只觉得心里的那一根刺,正在一点一点的往深处扎去,原本已经麻木的钝痛,又开始在四肢物体肆虐。
那老大夫的指尖放在夏葛衣的脉门上,停了一下,然后立刻站起来向着亦宸和床上的太子妃哆哆嗦嗦又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贺喜太子,贺喜太子妃。太子妃的脉象是喜脉,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
那根刺一下子将我的心扎穿了一般,一阵几乎连呼吸都无法继续的剧痛之后,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好像心都一下子没有了。
“什么——?!”
这个又惊又怒的声音是楚亦宸的,他不顾一切的猛然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那老大夫:“你再说一遍!”
“太子——太子妃,这是有喜了。”
此话一出,周围服侍的人才都反应过来一般,急忙涌上前去跪下朝着他们贺喜,磕头连连,我看着亦宸的脸色也一下子苍白了,沉默了一下之后,他沉着声音道:“所有人都出去。”
这个所有人,当然不包括我。
那些人匆匆忙忙从我身边走出去了之后,门也没有关上,我站在门口,看见亦宸一下子回过身将床帏拉开,靠在床头的夏葛衣露出了那张苍白的,美丽,却带着一丝茫然的表情:“怎么了?”
“谁的?”
夏葛衣的眼中似乎燃起了怒火,隐忍着:“我不是荡妇。”
这句话似乎刺破了亦宸那张平静的面具,他的眼中也终于露出了一丝错愕的神色:“不,不可能,我们——”
夏葛衣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想,可是那天晚上,你喝得太多了。”
“那天晚上?”
“就是你被伤心的那天晚上,找过季汉阳之后你回来就一直喝酒,我陪着你,听你叫了一晚鸢青的名字,就连那个时候,你也叫的是鸢青……”
说完,她那双秋水明眸轻轻的一扫,看向了我,说的话却是对亦宸道:“我只是想,我是你的妻子,应该好好的陪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诺大的屋子里再也没有人说话,好像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远远的看着躺在床上冷静沉稳的夏葛衣,还有站在她面前的亦宸,看不到那张熟悉的俊美的脸,但我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宽阔的肩膀有一丝颤迹,越来越厉害,好像风雨中的叶子一般,不知什么时候会承受不住而飘落枝头。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在我的手放开门框的一瞬间,他立刻动了一下,似乎是怕我会转身离开,立刻就要冲过来抓住我。
但我却没有走,而是慢慢的站直了身子,背也挺得笔直,夏葛衣从床上站了起来,朝着我走过来。
“恭喜太子妃。”
“谢谢你,鸢青。”
她的脸上出现了很清晰的得意的笑容,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个时候亦宸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但我终究没有那个勇气在这个时候与他对视,说完那句话,便转身要走。
“鸢青——!”身后的那个男人两步便追了上来,我在他伸手之前,先回过了头,对上了那双微微有些无措的眸子。
“别跟着我。”我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口气:“别跟着。”
我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乱过,不知到底是痛,还是其他的感觉,虽然对于他将来会有别的女人,也会有别的女人给他生孩子,我早已经知道,也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现在才发现,知道和面对,完全是两回事。
回想那晚之后,我看到他们两同时出现在我的门口,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而那一夜,他们是如何的缠绵,是不是也亲吻了,拥抱了,也曾经水乳交融得仿佛一个人?
走到州府的大门口我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承受不了脑海里勾勒出的这些幻想,头疼欲裂,抱着脑袋慢慢的蜷缩起来。
我——我好难受!
头痛得好像要裂开了,胃也一阵一阵揪着痛,就好像我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每次意识到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那种感觉,妒忌的感觉,我一直以来都让自己忽视,让自己平静,但是,那种妒忌的感觉还是藏在心底,每次看到夏葛衣,就会刺痛我一次。
就在我整个人都蜷成一团,抽搐得不成样子的时候,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慢慢的响起。
瑟瑟的抬头,眼前出现的是季汉阳那张熟悉的脸,他的表情有些哀戚,但目光还是很平静,蹲下来看着我:“鸢青,你怎么了?”
“我,我想出去喝酒,”我在凌乱的发间看着他,轻轻道:“可是我怕一个人出去,有危险。”
季汉阳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轻轻的说道:“来,去我那里。我有酒。”
看着他伸过来的那只大手,我哽咽着咽下了所有的眼泪,将手伸了出去,被他握着手的那一刻,虽然他的手掌那么温热,但整个人却好像突然进到冰天雪地里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直走到他的屋子里,他让我坐到桌边,问我:“想喝什么?”
“烧刀子。”
“配什么呢?”
“……黄酒。”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我要的东西来了,然后一杯一杯的斟满,递给我,看着我一杯一杯的喝下去。
我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一股股热辣辣的暖流从喉咙里流淌下去,一直灼烧到了心里。
烧刀子配黄酒,这就是最想要喝醉的人才会喝的东西,但没有等到我喝醉,季汉阳已经看不下去的拦住了我。
“你这样不是想喝醉,只是想折磨自己而已。”
我抬眼看着他,烛光扑朔的照耀着他深刻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面似乎蕴藏了千言万语,可说出口来的却只有一句:“不要伤害自己。”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的放下了酒杯。
喝酒果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该痛,还是痛,该苦,还是苦,一样都逃不掉。
“要回去休息了吗?”
“好。”
他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让我站起来,走到门口一推门,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他急忙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便匆匆的跑回了里屋,我只抬头看了那漆黑无尽的苍穹一眼,便慢慢的抬脚走了出去,雨并不大,只是凉,滴落在脸上的时候,每一滴都给人一种刺激,却好像,比那种痛要更好受一些。
我立刻要走出去,背后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将我拉了回去。
一回头便看见了季汉阳的脸,他在我头顶上撑起了一把伞,又似乎努力想要做出一个调侃的笑容:“他把你交给我照顾,若是病了,我就倒霉了。”
“……”
我低着头哽咽了一下,什么话也不说,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季汉阳也不再开口,举着伞走在我的身后。
当我们走回到我家的门口,一抬头却发现,一个男人长身玉立的正站在那门口,手中也撑着一把伞,那张俊美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只是抬头看着我们的时候,眼中似乎有一道光闪过。
然后他走了过来,当他的伞罩到我头顶的时候,我便听到了身后季汉阳转身离开的脚步。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但当他站在我身边的时候,身上那种生冷的雨的寒意突然袭来,还是让我打了个寒战,他低头看着我酡红的脸颊,那种刻意的温柔几乎要把人身上的寒意都逼走一般,我突然有些承受不了似的,转身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鸢青——”
他在身后紧紧的跟着,甚至在我走进屋子要关上门的时候,突然用力的伸出手,一把将门固住。
“亦宸……”我头也不敢回,只能用背对着他,轻轻道:“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我不想现在面对你。”
“鸢青……”刻意讨好般的温柔。
“不然我怕我会疯的……”
那只撑着门的手在微微一颤之后,慢慢的放开了。
门在我背后关上了,也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寒冷,我一个人走到床边坐下,轻轻的靠在了床头,感觉到脸颊上痒痒的,伸手一摸,已经完全湿透了。
“亦宸……亦宸……亦宸……”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会和夏葛衣——为什么我和你之间,总是不能平静的幸福呢?
为什么,亦宸,你告诉我……
。
整整一夜,我的泪水没有停过,他的名字也一直缠绕在舌尖,好像怎么丢也丢不掉,看着窗外泛起了微亮的天光,我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整整一夜,酗酒,叫他的名字,什么都做不了。
酗酒?叫他的名字?
这不是当初,夏葛衣说亦宸因为我和季汉阳之间的关系而整夜无法入眠的状态吗?在我和季汉阳被他发现赤身裸体的躺在一张床上之后,他也就是这样,喝酒,叫我的名字,原来我和他都是一样的?
只是,在经历了这样的夜晚之后,他选择了相信我。
我呢?
我是不是也应该相信他,夏葛衣说,即使他们两在做那样的事时,他也一直叫着我的名字,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夏葛衣发生了关系,我是不是应该谅解他,是不是应该像他相信我那样相信他?
亦宸,亦宸,我该相信你吗?
慢慢的起身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外面那微薄的晨曦立刻袭向人面,我的眼睛有一点接受不了那灿烂的光线,轻轻的眯上了,可是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昨晚那个在我背后看着我关上门的男人,竟然一直站在门口。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的的确是他,苍白而憔悴的脸,微微泛红的眼睛,他看着我打开门,就好像一个长久在黑暗当中的人突然看到阳光了一样,那张无表情的脸上也突然有了一丝活意,上前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我在等你的答案。”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心里的苦排山倒海的涌了出来,有些承受不住,身子微微颤抖着,我终于哽咽着道:“你要我怎么选?”
他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但带着无比的坚定:“不管你怎么选——”
我一下子苦笑了出来,而这一笑,眼泪也立刻滴落了下去。
他总是这样,不敢我怎么选,行还是不行,原谅还是不原谅,他做的都只是同一件事,要我留在他身边,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将我逼得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他也还是要这样做下去。
我就是陷入了这个男人的圈套里,好像一辈子都无法抽身。
他继续说道:“不管你怎么选,结果都只有一个。你选吧。”
话音刚落,我好像突然失去意识的人一样,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这具胸膛还是温暖的,坚实的,一靠进去就好像永远不会离开我一样。
“鸢青……?”
他的声音里,似乎也带着太多的不确定,甚至还有一丝的惶恐无措,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做,不敢相信我会自己投入他的怀抱中,在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之后,过了很久,那双有力的手便慢慢的颤抖着抬起来,在我的背后合拢,用力的将我抱在了怀中。
“鸢青!”
亦宸,我相信你,我原谅你,我什么都不管,只要有你……
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心跳得很快,可是当我原谅他的时候,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那几乎哽咽的声音在我耳边喃喃的响起,他有没有流泪,我都不知道。
我只是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园子的另一头,远远的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即使隔得那么远,我也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那张绝美的脸上原本不应该出现的表情,凶狠而恶毒,好像想要把我碎尸万段一般的恨意,让我即使被他抱在怀中,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
亦宸立刻感觉到什么,急忙放开手,抓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鸢青——”
我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来,但这一次我看到的,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在看到我们的一瞬间他似乎愣住了,脸上那焦急的神色也在一瞬间好像受伤了一样,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但他立刻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还是向我们走了过来:“太子殿下。”
楚亦宸立刻转过身:“什么事?”
季汉阳走过来向他行了个礼,然后说道:“边关战急,北线孙念一部被突破,有一队匈奴人马长驱南下,已经朝着洛阳城袭来。”
楚亦宸的眉头立刻皱紧了:“谁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