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铺把赶制的春装送来的时候,芽芽有点不会笑了。
虽说是大红配大绿、玫红配湛蓝的奇葩配色,可显然裁缝师傅是费了心的,竟然有别出心裁的美感。
比如那套松花绿绣红牡丹广袖曲裾配橘红百褶裙,曲裾的前脸后背用大红色的丝线绣了大红色渐变橘红色的牡丹,从上到下,牡丹依次变大,橘色渐渐铺开,正好和橘红色底裙交响呼应,有一种奇特的美感。
董嬷嬷亲自服侍芽芽试穿。
芽芽伸着手,任由她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嬷嬷,听说,外祖父当年身边有好几个姨娘啊?”
董嬷嬷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抬眼看了看看似无害的少女。
“表小姐的耳报神真是厉害,老奴来了肖家十几年,才偶尔听别人提起一字半句的,表小姐才来了几天,倒是知道的比老奴还多了。”
“那怎么会?”
芽芽无辜的看着老嬷嬷。
“还是嬷嬷厉害,有些话,我说的,别人就之会当我乱说,但是嬷嬷说的,那就一定是真的了。”
董嬷嬷不解的看着她。
芽芽弯着眼睛看回去,“嬷嬷,二舅舅每天都来找卫大夫,有时候也不看诊,就那么干坐着。”
少女套上最后一件腰带,董嬷嬷从后面给她系上。
“卫大夫叫二舅舅去寻下毒的人呢,要不然可解不开那毒。”
少女眯着眼睛一笑,“我在想,外祖父那么多姨娘,指不定那个记恨我外祖母这个当家主母,出手下了毒,也是可能的,是不是?”
董嬷嬷蹲下,整理着曲裾下面的百褶裙。
眼睑不自然的颤了颤。
“也不对,外祖父去世后,姨娘们都遣散了,二舅舅中毒的时候,家里便只有外祖母在了。”
少女捂了捂嘴,“哎哟,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说是外祖母下的毒,外祖母哪里会下毒害自己的孩子呀。”
董嬷嬷心头重重一跳。
“不知道表小姐想要什么?”
芽芽停下浮夸的表演,安静的看着董嬷嬷。
“嬷嬷是聪明人,我要伯爵府的亲事。”
董嬷嬷本是单眼皮,如今皮肤松垮,眼睑下垂,遮住了小半眼睛,看起来,倒像是三角眼一般。
此刻她是真心有些吃惊,小眼睛微微瞪大,露出一丝不解的意味。
表小姐是聪明人。
那日肖双双被蛊虫控制,已经吆喝了出来,伯爵府的三少爷不人不鬼,为何她还要上赶着往上凑?
为了攀权附贵?
“好,老奴会尽力将伯爵府的亲事放到表小姐面前,请表小姐管好您的嘴。”
董嬷嬷不知道芽芽到底知道多少内情,只是,她不敢冒险。
“表小姐,老奴极善用毒,也许老奴捞不着好果子吃,但是,临走前,一定会带上表小姐的命。”
芽芽笑了笑,“我和嬷嬷目标一致,放心吧。”
什么叫目标一致?
芽芽一身锦衣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肖老夫人看着,眼前不由一亮。
虽然少女皮肤微黑,眼睛眯着也有些不精神,素日里穿的都是细布衣裳,更显得人土又寒酸。
今日这样一打扮,倒有了几分肖家小姐的做派。
本来松花绿偏老气,怕一个少女压不住,谁知道芽芽看着长的幼稚,气质倒算是沉稳,和这松花绿绣红牡丹的广袖曲裾一衬,红绿相映,活泼之余,又显得多了几分大气端庄。
“表小姐,能把这牡丹松花绿曲裾穿出这种韵味,不像个未及笄的姑娘,倒像个富贵人家的主母。”
董嬷嬷冲老夫人笑的意有所指。
芽芽对着镜子照了照,“嬷嬷说笑了,我就是一介农家女,借着外祖母的面儿,才能摸一摸这锦衣华服,哪里就能当什么主母了。”
肖老夫人满意的笑道:“你是我肖家的外孙女,哪里就是什么普通的农家女了?你是肖家的四小姐,真真的大家闺秀,自然能当一家主母。”
芽芽只笑不语。
老太太又指了指旁边另一套,嫩绿滚雪细纱罗衫配玫红齐胸襦裙,只在襦裙上加了几笔飘落的嫩叶,一切便看起来和谐无比。
“去,再去试试那套。”
董嬷嬷捧了衣裳,跟着芽芽进了厢房。
“表小姐,有些事不能看表面的,伯爵府看着门第极高,实则是个,呵呵,来提亲的三少爷更是——”
她的话在房门响起的瞬间戛然而止。
房门打开,帘子掀起,来人是闻讯赶来的肖二夫人。
她的脸已经消了肿,只是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她人已经瘦了一大圈,之前圆润的脸如今凹了下去,嘴巴微凸,多了几分刻薄的苦相。
“二夫人。”
肖二夫人一脸的笑意,“哎哟,我的芽芽呀,穿着这身曲裾真是太好看了,这气度,真真是好,怪不得老祖宗在你们几个姐妹里最嘱意你呢。”
芽芽笑嘻嘻的任由董嬷嬷解开曲裾的腰带,“二舅母,好几天没见你了,你忙什么呢?”
“还不是这家里的里里外外,听说你上午要跟着先生学弹琴、学歌舞,下午还要治眼疾,你比我这个管家的还要忙呢。”
芽芽低头委屈的看了看指尖,没吱声。
“指头疼吧?每个大家闺秀都是这么过来的,淼儿、香儿、双双她们几个现在忙着治病没跟你一起学,她们以前学的时候,指头都磨破的也有的,不吃苦中苦,哪能成为人上人呀?是不是?这也是你外祖母的一片苦心啊。”
芽芽套上那件嫩绿色的罗衫,点点头。
肖二夫人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董嬷嬷。
“嬷嬷刚刚正在和芽芽说什么呢?”
董嬷嬷伺候的动作不停,躬了躬身,道:“老奴正同表小姐说起伯爵府的富贵呢,光一个别院就比咱肖家的宅子还要大,正要说这嫡出的二少爷,模样生的好。”
“那倒是,伯爵府的别院什么样,只有咱们老祖宗和嬷嬷知道了,咱们都没有福气去逛一逛的。”
肖二夫人自然是要附和一下。
老嬷嬷道:“如今正是院子里花开的时候,过阵子,伯爵府的三老夫人要请咱们老夫人带着女眷一起去别院逛逛呢,二夫人到时候可以带着两位小姐一起去了。”
“那可太好了,去见识见识那泼天的富贵。”
董嬷嬷将芽芽齐胸襦裙的带子在胸前打了一个蝴蝶结,玫红色的襦裙,嫩绿色的罗衫,嫩绿色的蝴蝶结飘带。
“哎哟,快出去给你外祖母看看,这可真是美艳又娇俏的一个妙人!”
肖二夫人簇拥着芽芽去了堂屋。
“娘,您快来看看,看看我们芽芽好不好看?”
肖二夫人的声音又尖又高,廊下看书的两人齐齐一顿。
安柏道:“进去看看?”
卫望楚合上手里的医书,“走。”
一个一小两个男子推门而入。
正听见肖老夫人夸奖芽芽,“哎呀,我们芽芽啊,真真是好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在乡下长大的丫头。比你娘小时候好看多了。”
卫望楚忍不住抖了一抖。
嫩绿、玫红都是挑肤色的颜色,白芽芽穿上这样鲜艳明丽的颜色,可能还会好看一点点。
黑芽芽这样一打扮,只显得肤色更黑,再配上芽芽憨厚的笑意,又土了三分。
安柏嘴角微抽,硬生生的压住了嘴边的笑意。
董嬷嬷笑容慢慢的对着老太太道:“老奴看啊,表小姐就是天生的小姐身子,和二小姐她们一个样,都是肖家的血脉,天生贵气,稍微一打扮就好看极了。”
“那可不是,本来就是亲姐妹嘛!”
肖二夫人脸上的笑真诚的让人觉得芽芽就是她的亲闺女。
肖老太太转头看到安柏,“哎,安柏,快来看看姐姐好不好看?”
说着,不着痕迹的瞥了瞥一旁的卫望楚,似乎在他脸上看出一丝嫌弃,又觉得不可能,再去看时,男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安柏终于憋不住笑起来了,“这还是我姐姐吗?”
他的笑带着太明显的嘲笑意味,芽芽不满的白了他一眼。
“看,我们表少爷都认不出表小姐了。”
董嬷嬷及时救场,“果然还是要人靠衣装呀。”
肖二夫人忙指着旁边的盒子,“安柏学完了?快,也去试试你的新衣服,今日啊,彩衣铺先赶着将你们的春装送来了,等过几天,夏装也就都来了。”
芽芽拉过安柏的手,“走,姐姐给你换。”
安柏的衣服要正经多了,天蓝色、灰色、黑色的锦袍或者直缀,他本就生的好看,身量颀长,又时时跟着爹爹下地干活,身材结实,不胖不瘦,穿一身布袍像个书生,换了一身灰色锦袍,便像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哥了。
“哎哟哟,看看我们的小安柏,可比你两位表哥好看多了,比你大表哥硬朗,比你二表哥文气,这相貌,这要是长大了还了得?”
肖二夫人夸张的赞美好像唱戏,安柏被她夸的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芽芽好似想起了什么,笑嘻嘻的道:“今日好像卫大夫也穿了一身灰色的?安柏这衣裳看起来倒是和卫大夫的是一套的。”
肖二夫人道:“要不怎么说是师傅徒弟是一家呢?”
“我去给师傅看看。”
安柏蹦跳着出去了。
肖老夫人侧耳倾听,卫望楚淡淡的声音在廊下响起,“不错,挺精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