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何等脾性,厢竹实在不知如何细解,只是叹言过上片刻,大小姐自当心清。只是厢竹这言语中的片刻,显然与萧楚愔所思并不相同,自打知了萧楚然回京后,这一整日晃悠着过去,萧楚愔竟未瞧见这一早回府的萧家二少。
直到晚膳时分,方才瞧见那传闻中的萧二公子。
晚膳上,楚杰楚恒楚瑞乖乖候坐在正堂,平日里若是到了这当口,这饭桌上必然没个安静。毕竟这萧家的三位少爷可从来都不晓得何为“食不言寝不语”,处在一块若是不闹出些麻烦,好似旁人就会觉着他们死了或者哑了。
纵是一开始切记君子之道,无人开口笑语,可是饭吃着吃着,总有那闲不住嘴的,总能在必要的时刻闹出点事来。最后由着这件事开了端,便是一番闹腾。
日、日皆是如此,从未例外,可今儿却显了不同。安静坐在那处,萧楚杰不停往着嘴里扒着饭,一手端着碗,一手持着筷,一下接着一下往嘴里塞着饭菜,那几乎将头埋入碗中的勤奋样,倒像是再慢上些许今儿的吃食就落不入口。
而楚恒,虽未连着不停往嘴里扒饭,不过那杯杯连接下咽的酒,却是打从上桌之后便不曾停的。至于楚瑞,酒,一杯没喝,饭,一口没吃,手中筷子自打持握,便是不停戳扒着碗里的饭。眉心紧蹙,面上也无平日那吊儿郎当的坏样,一脸闷沉碗中的肉已叫他戳得稀烂,竟是一副心苦愁烦样。
平日里便是天快塌了,也不曾见过这三人这般,如今倒是一个个都显了古怪。坐于正位置上,左右来回巡视,视线在三人面上不停游走,眼瞧着这三人皆不打算恢复正常,萧楚愔直接“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说道。
“你们三,今儿作甚?这么安静,叫鬼上身了?”
这“啪”的一声可叫将三人的魂拉了回来,齐抬了头看着萧楚愔,眼中闪游了半晌,萧楚恒先一刻回神展笑,说道:“怎就叫鬼上身了,便是真叫鬼给上了身,长姐在这坐着呢,饶是何方鬼神也不敢在长姐跟前胡来。”
“呵,你这是把我当夜叉门神了?”
“长姐此话何来,三弟岂有这意,三弟方才之意乃是长姐天人之姿,便是真有宵小煞鬼,长姐跟前哪还行得动道,早就晕乎乎不知西北了。”他可不曾觉着萧楚愔煞如夜叉,故而萧楚愔刚才那一语,楚恒可是闷的,当下开口反驳,却遭来萧楚愔斜眼一瞥,甚至都懒着正眼瞧他,萧楚愔说道。
“少扯这些没脸没皮的,这些个胡话,休想凭了这几句糊弄我。说吧,你们三今儿唱的哪出,玩的什么道!”旁人受不得他的巧言花语,萧楚愔偏生不好这口,一句话直接噎了萧楚恒,这质询的话也没落下。
长姐之语,直接噎得楚恒呛了声,抿了唇持了杯,别身一口醇酿入了喉。长姐之询,楚恒显然不想言答,就在他错眸观鼻观心时,那儿扒饭的楚杰倒是这当口起了大哥的效用,抬头扯了个老实巴交的笑,萧楚杰说道。
“长姐,食不言,寝不语,咱们吃饭,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平日里你们三都能凑一台戏了,怎了?今日倒是改了脾性,食不言寝不语了?”
平时就他们,天都能吵得掀开一个角,这当口却跟她说什么君子之道,由不得萧楚愔连说带讽,满心鄙嫌。萧楚愔这一番鄙,好不容易那拿出长兄架势的萧楚杰,直接叫萧楚愔这一番鄙得当即泄了气。莫说是接应,便是声也不敢再吭了。
两位兄长双双噤了声,越发叫人觉着事有蹊诡,他们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不愿直接明意,可萧楚瑞这儿却受不得这一份闷。碗中的饭菜早叫他戳成烂泥,下下卯足了劲,死命连着数戳,待两位兄长皆默了声后,萧楚愔手中点戳的动作突然停了。
顿了动作,而后抬头看着萧楚愔,面色阴了几分沉,这素来狡坏的萧家四少就这样顶着一张罕见的沉凝面色,看着长姐说道:“长姐,二哥回来了,您晓不晓得。”
这三个混小子突然变了性,十之*与那刚刚回府的萧家二少有关。虽心里头早有所猜,不过她还是等到楚瑞开了口,才验了心中这一份猜。便是话落,面上现了几句审意,萧楚愔点头说道。
“晓得,今早刚回的府,怎了?”
“怎了?长姐倒是反问四弟怎了。长姐,莫不是这前尘过往,您是真一件都记不起了?”
“前尘过往记不记起,很打紧吗?反正不管这过往记不记起,你这混小子都是这性,无疑了。”
他这厢可是正着色与长姐谈言,反之长姐,竟还有心思逗趣自个。当下这萧家四少可不乐意了,手中的筷子往饭碗上一插,楚瑞说道。
“长姐,我可是同你说正经的。”
“我也是正经回啊!”瞥了一眼那已不能下咽的饭菜,示意厢竹替萧楚瑞重盛一碗,萧楚愔这才说道:“饶是楚然回了,又如何?难不成还是豺狼野性,一回来便能拆了萧府不成。”
“二哥倒也不至于豺狼野性,可是……”
萧楚愔这话叫楚恒顿了一下,像是记起什么极叫人不舒服的事,紧锁的眉心明显带了几分气恼神意。已经到口的话,不知为何却在此时顿下,倒是这顿,叫萧楚愔越发好奇这萧家二少究竟何许人也。顿默半晌,眼看着楚瑞没打算继续开口,正寻思着开口询上一询,谁知这话还未出声,却闻有人话语入传。
“今日有事,归得来迟。”
声清雅肃,不似楚杰说话时笑询巴交,也不是楚恒开口时那一劲风流,更不像楚瑞出声时坏思郎当。这突然插声而入的嗓音,字语清楚,声正腔圆,虽不是气霸之态,却自带傲性风骨。
当听闻这飘巡入耳的话,萧楚愔便知这来人当是极其傲负之人。当下眉梢已是上挑,眸眼早已随声瞥了过去。那一番入耳的言语,根本无询问询,光是听这话萧楚愔已清来者何人。早已动了心思,如今这候等之人可算登场,她哪还能按得下性子。
当下抬眼瞧去,随性上下便是一番瞥审。
这来者一身素缎布锦,青白绸衣,尽显文人雅性,便是那衣摆之上缝绣的墨竹,翠翠而显更为此人添了不少竹子的清雅澹泊。便是要说,倒也是个书生文人,只是那骨子里的傲高之性,却叫萧楚愔有些不喜。
总觉着这一身文雅书性之人,瞧着他们的视线中总是荡巡着几分俯鄙,倒像是与他们交谈或者坐上一处,都会显着自个俗性。这头一眼便直接自脑中闪过的念想,让萧楚愔不自觉蹙了眉,不过这一次的锁眉倒也没表现的太过突出,只是幽幽蹙了一下,倒是没有开口。却也是这蹙审之时,那已经行入内堂中的萧楚然说道。
“大哥,楚恒,楚瑞。”先是冲着楚杰揖了礼,随后看着楚恒楚瑞先后点头,等着三人皆颔首礼应,楚然这才将视线移到萧楚愔那处,揖礼拜道:“长姐。”
长揖之后不待萧楚愔开口,萧家二少已是正了身。一家子在此,便是迟归,也当说个跟由,可萧楚然只是简单的揖了礼,这究竟上了何处,为何此时才回,竟是全无道明之意。
家中这几个混弟,饶是总给自己闯祸,不过对于这几个混小子,萧楚愔早已视其为血缘至亲,故而在对付他们时总是随怒而言。发火责斥出手责骂,那是样样随性,怎么顺手怎么来。
可面对着这萧家的二少爷,萧楚愔却提不起真性情,那一句“长姐”未能让她露出真情的笑,只是浅浅勾了唇角,露了几分客套笑意,萧楚愔问道:“不是今早就已回府?怎么?莫不是京都里有要事?回府之后都没能抽出空闲先报个平安,直到现下才得空出来露个面?”
这萧家二少爷,萧楚愔也是头一次正面瞧见,话中客套甚至还带了几分疏离。可便是如此,早已操惯了长姐心思的她,一想着跟前这人也是自个的胞弟,这话语之中免得不还是渗了几分关心,甚至于还有几分责备之意。
出门在外,两三年不知回一趟家,甚至于连封平安书信都没送过。这家里头,饶是还没构起姐弟情谊,光是想着这一件事,便由不得心中起了几分气怒。
对于萧家这位二公子,大小姐的疏离之下明显带了更多责斥。只是这一份隐关斥责下的疏离,有人明显不是很乐着受,当下看着萧楚愔,楚然说道。
“此次回京却有要事,没空事先同长姐报一声平安,是楚然疏忽了。不过家中小厮上下,皆是清晓楚然已归,纵是没有亲口告之长姐,想来长姐回府,也当立知才是。”声声自定,显然对于亲口与长姐报一声平安,于他而言还不如手头的要事重要。
楚然此语,萧楚愔并未应答,只是松挑了眉又深了不少唇笑。倒是一旁的楚恒,可受不得二哥这般与长姐说话,当即人已显了几分不满。话虽然不至于沉了应,不过楚恒还是说道。
“二哥,长姐怎么说也是长姐,心里头当是关心咱哥们几个。二哥这一去二三年,如今难得回了一趟家,有什么事比长姐还重要的,重要得连亲口报一声平安都不得空,还得等着小厮来报。”
楚然那一番话,不只是萧楚恒停下,楚杰也是为此蹙眉。脸上露了几分纠愁之色,看着楚然,楚杰说道:“二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怎么什么都没说就往外跑。这回家的头一天也不知回来用膳,都这点了才回来。”
萧楚然此行,实在叫人瞧不下眼,便是这性子最为敦厚的萧家大少爷,这一次也是动了几分斥意。只可惜这楚杰楚恒两人的不满,显然入不得这清高之主的耳,面上仍是一派不入心的定然,倒叫楚瑞看着,横竖心里头皆不爽快。
一声重重的“哼”,嫌鄙之意油然涌溢,鄙斜着眼看着自家二哥,楚瑞说道:“二哥可是要行大事的,这手头上的事自当要紧,莫说回京先来通报一声。便是长姐当初险着没了,人家也不见着回京看上最后一面。”
萧楚愔当初差点没命,楚然不曾回过,这一件事始终让楚瑞耿耿于怀。他是混性,可这一件事却也算得上萧家兄弟间的一记伤痛,长姐丧白之上,二哥不曾归来,甚至于连人在何处他们都不知。
这事如何叫人释怀。
这一件事,终是萧楚然理亏,让楚瑞开口一番质询呛语,楚然只是一顿,随后说道:“长姐当初之事,的确是我之过,不过我当初云历在外,家中之事并不清。便是长姐险着病殁,这一事也是不知的,便是知了……”
“便是知了,又如何?”直接开口断了萧楚然的话,楚瑞呵道:“便是书信真的传到二哥那儿,二哥也不见着第一时间赶着回吧。出门游离,却从来不给家中捎一份书信,也从不让长姐知晓身在何处,二哥是明摆着想要云荡在外啊。”
这一番话,句句加针,楚然那处还没应呢,楚杰这厢先一刻变了脸。私下忙着扯了楚瑞的衣袖,楚杰压声说道:“四弟,好好说话,别一开口就带针带棒的,仔细把长姐给气着。”
这出口的话,最容易坏了情分,不希望二弟一回家便搞得众人不快,楚杰这儿也是拿出大哥的魄势想要压压。怎奈楚瑞好似并不吃他这套,大哥的轻扯,压根没让他搁在心头,反倒开口说道。
“大哥,我那话哪就带针带棒了,难不成大哥觉着楚瑞说错了,二哥这样,不是真想云鹤求学吗?咱二哥,最是清素清高,向来博广勤学,一派君子风情,才学车载八斗,身侧皆是文人雅墨,书香诗友,哪会乐着与咱们这些俗商之人为伍为伴。”
楚杰轻扯,非但没压下楚瑞的话,反而叫他一字一字咬牙而出。那说出的每一个字,拆开听着皆是好意,可整糅凑到一块,却是意显气怒,满是鄙讽。
全然不觉此话甚过,在吐道这一番话后,萧楚瑞直接哼鼻嗤声,别头不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