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子的根系,萧楚愔想探,然而这一次却不似先前那般轻简。虽是寻了心思甚至托了陈留香替萧家留心,然后这赵公子究竟是何人士,本家何处,何时入的京都,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江都崭露头角。
一切的一切,皆是无踪可寻。
就好像这人本就是无根之主,凭空而降,寻不到任何先前残留下的踪迹。
拐子巷,虽是游龙混杂,却也是处消息广通之地。偌大的京都,看着天子脚下,威严震方,可这皇城京都下不若何事,多数都能从拐子巷内探出一二。便是那皇城里头的官家秘隐,在这儿也能探出个一二三来。
陈留香是拐子巷里的地霸,若是他有意帮忙,这京都内可无事能逃过他的眼。可这赵公子,却是个稀罕的特例,纵是陈留香废了心思,竟也探询不出这人的根果来。
如此对于这新入的京都新商,更是叫人心觉诡奇。
自闻陈留香那处竟也探询不到赵公子的根系后,对于这入主京都却生意越发滚大的赵公子,萧楚愔已是彻底记搁在心尖。
为了能探清这人究竟盘了怎样的算盘,思琢着这人究竟只是单纯想做这京都独一的霸商,还是内下另揣旁思,萧楚愔还特地换了装做了寻常客,入了这赵家的商铺瞧了个遍。
这一圈子转下来,对于这位赵公子,萧楚愔更是记上了心。
从赵家商坊逛瞧离后,萧楚愔径直回了自家布坊,坐于布坊内侧默无声息拧眉蹙锁。而厢竹和三掌柜,则是候于一旁,瞧着这打从外头进入便不知不言不语的大小姐。
今日萧楚愔突然出现在布坊中,且是褪了一身华衣换了一件寻常料子的平装,三掌柜这儿就开始挂了心。如今又从厢竹那儿得闻大小姐是先上的赵家商坊,将赵公子一干生意皆逛了遍方才来的布坊,三掌柜这儿已是明了大小姐此番眉蹙所为何事。
只是心里头虽是了明,可因大小姐入坊后便不曾出声开口,故而三掌柜心里头虽是明清,却也没有主动出声言询。而是随着厢竹一道在大小姐身侧候着,等着大小姐主动开言。
对于这赵姓公子,萧楚愔这段时日可是闻了不少,今日抽了空上了赵家商坊一探,方才更清近来所言并非夸虚。就连厢竹当日道言,觉着这赵公子野心极大,想并吞京都商道,如今一探游寻,到也是明摆着真有那份贪意。
赵公子所涉及的营生,若是要说可不似厢竹所说的乱杂,而是方方面面皆是碰触。尤其是萧江李王京都四家的根脉营生,更是每一样这赵公子都有沾手。
如此,摆明了就是想要吞搁四家,立占鳌霸。
被人明摆着叫了板,这绝非一件痛快的事,更何况这叫板之人还是真有几分实在的本事,这一份不快更是现了数的增长。
自从逛了赵家的商坊,看着一切皆是有条不紊,萧楚愔的面上便是凝锁蹙眉,不展半分旁色。如今坐在布坊中,搁放在案桌上的手因着心中所思,揣得极紧,摩搓的拳指,意明萧楚愔此刻心甚不悦,便是这样凝僵了半许后,萧楚愔突然“呵”了一声冷。
这一份出声的冷哼顿叫厢竹和三掌柜促了心,忙是凝神看了过去,正好瞧见萧楚愔勾唇面露讽屑,吐语开口说道:“看来真如厢竹所言,这赵公子的心,极大啊。”
一句话,从头到尾皆是字字带哼,便是这一番冷哼落后,萧楚愔续道:“不若是李家的生意,还是王家的,便是江家和咱萧家的,他皆想分一杯羹。小姐我的这一颗心,已是足够的贪黑,没想着这赵公子,竟然比我还要贪得没底没限。哼,一个人,就想并吞京都四家几十年的霸业。这赵公子,还真是一蛇吞象,妄思得紧呢。”
京都四家这么多年的基业,如今却有人处在他们眼皮底下,妄着割分并吞,如此的心,怎还不是贪黑至了极点。萧楚愔这一番讽语已是气冷至了极点,便是此语落后清知大小姐动了不悦之怒,厢竹忙是上了前,轻声说道。
“一蛇吞象,本就是妄思,饶是这一条蛇的嘴能张多大,也断没有将象吞下的可能。大小姐,这赵公子虽是个野心极霸的主,不过想要割分咱萧家的生意,想来也是断无可能的。大小姐便莫在此事上动了怒气,仔细自个的身子。”
萧楚愔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虽说这钱财之事个人凭了个人的本事,你若是真有本事,银子便是进了你的口袋,很是正常。可就算这是一件个人凭了个人本事讨生活的营生,如今叫人当了面拍着板,萧楚愔这心里也是不悦。
当下厢竹的话刚刚落下,那处的萧楚愔已是冷了笑,一声比起方才更是冷凛的呵讽,讽后萧楚愔说道:“蛇想吞象,荒天下之大谬,这赵公子想要并吞京都四家,更是谬不可及。京都四家,立霸多年,此是这小小的突杀之辈就可以并吞的。饶是他再如何有本事,如何有心思和手腕,想要吞下一家已是极难,更何况是四家连吞。”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他们这四匹骆驼如今各个身强体壮,更是难吞。
这赵公子,萧楚愔虽然没见过,不过今日上了赵家的商坊转了一圈,萧楚愔心里也明白这赵公子当不是个无脑空有野心的主。想要并吞成为商道之霸,讲究的是循循渐进,断无何人有那能耐可以一斩断了霸商百年基业,更何况是连着四家同齐而下。
凭着今日商坊一看,萧楚愔总觉着赵公子当不会行这鲁莽之事,故而心里头虽是极度不喜有人当面拍了自个的板,不过萧楚愔还是游回了一番心思,随后看着三掌柜询道:“三掌柜,这赵公子你可见过?”
“大小姐询的是那赵家商坊的赵公子。”
“当然。”
手头上有了三掌柜这个得力的助手,萧楚愔肩头的担子也随着轻了,刚刚回魂入了这个身子时,这萧家事上不论大小皆是萧楚愔一人亲历处办,便是这洽谈生意以及会面商客的事,也是萧楚愔一人独揽。
就算后来弃旧换新,用了三掌柜做了布坊的掌柜,很长一段时间这些细锁之事也是萧楚愔亲历去办。可越到后来,三掌柜行事越发精炼,这些事萧楚愔也就渐渐松了手,由着三掌柜去帮着处行。
三掌柜的心思,也是多的,既然他曾在自个跟前提过赵公子,这位赵姓的公子想必他也留了神。陈留香那儿探不出这赵公子究竟何方神圣,暗下不得探,兴许这明面上的还能询探个一二。
故而萧楚愔看了三掌柜,想询询他是否当面见过赵公子,对于这颇为广传之人,又觉如何?
只是萧楚愔这一番询刚刚落下,那处的三掌柜却面露难为,蹙皱了一张脸,面上显了几分内愧,三掌柜说道:“大小姐,那赵公子……小的没用!”
突然的一句自责,叫萧楚愔促了眸,看着三掌柜,萧楚愔说道:“好端端的,道什么有用没用?”
“这赵公子,小的心里头明白对于这位公子,大小姐必是上了心,所以在赵公子之事上,小的也是多方留意。只是小的虽想探清这赵公子的身份,想弄清这人究竟何方神圣,怎奈这赵公子实在太神秘了。虽然生意上跟赵家商坊也有过几次的合作,不过这赵公子,小的却是一次都没见过的。”
想在一个地方行商,当然不可能与旁家商铺皆无半分交集,故而这赵家商坊同萧家,也有过几次碰接。有接触,必然能见到人,只要能见到人,或多或少对于一个人也就有了些许实际上的了解。
然而这赵家商坊的东家,竟是从未现过身,商坊内的一切全由掌柜的全权处理,这位京都早已传广而开的赵公子,始终藏隐幕后,无人能窥其真面。
野心如此大,手腕如此厉,身份又如此神秘。
这位赵公子。
越发叫人好奇以及不安。
对于没能答上大小姐的问询,三掌柜这厢很是愧内,倒是萧楚愔,瞧着他这一份自责恼叹的模样,萧楚愔说道:“人若是故意不叫你清知,便是用上再多的心思也是无用的。那赵公子明摆着就想玩虚,玩神秘,人家有意这般,你能如何?这一事上三掌柜已是用了心思,下了功夫,就莫在这一事上多做自责了。”
事又怪不得三掌柜,他的自责自然也是没根没必,当下闻了大小姐这一番劝规的话,三掌柜心中的内叹又深了几分。
这位赵公子,明摆着不想叫人明了他的身份,再多的自责也是无用。故而只是再探询了些这赵姓公子生意上的处风习惯与手腕,以及立稳商坊后究竟行了些怎样的措法,萧楚愔这才动身离了布坊。
想清的事仅凭这些想来是探不明的,既是明知无法探询,萧楚愔也就不在这些事上费思费心。琢思着如今天色也是渐晚,今日外游许久,萧楚愔便嘱叮了几句,让三掌柜再多费心思去留神赵公子,而后才离了布坊。
暮色渐下,霞晚展铺,街市上的商贩早已陆续行得无踪,就算那两侧的店铺,当关的也是关了。领着厢竹一路朝着萧家赶行,因为心里头一直没由得记挂着赵公子的事,所以萧楚愔脚下也是飞步得紧。
大小姐行得忙匆,身后随追的厢竹自然也只能跟着。
人若游思于旁,有时足下所行也会出了错差,就在厢竹留神大小姐此行方向好似渐着离偏,并寻思着是否当出声问询,大小姐此番究竟是回萧家还是欲上旁处,眼角之余却瞥见前侧有人行迹匆诡。霞暮之下,空寂无人的巷内,如此诡迹匆匆的离行,此人必有诡事。
因着远便瞅见,厢竹赶忙紧了几步上了前,匆着压声说道:“大小姐,前方有诡。”
因了此语,萧楚愔顿时回了心神,忙是顿足随后朝着厢竹意指方向看去。这目眸才当定了焦落于跟前,果真瞧见一人行迹几分诡疑。行色慎谨,四下瞧看,便是瞧着发觉边侧无人后,那人直接拢了帷帽低头朝着此处行来。
当远瞧那人朝着她身处之处行来,萧楚愔当即蹙眉凝色,伸手拉着厢竹便往旁处隐去。巷内杂物累堆,到也给她们供了一处隐身之所,忙着隐于靠搁在巷内的木竹之下,虽是隐藏其中,不过萧楚愔还是凛着眸透过竹木之间的缝隙,朝着外头瞧去。
人方藏隐,不出片刻,那行迹诡异之人便径直从她们藏隐之处行过。人方行,风正过,恰好撩起那挡遮面容的帷帽。
随风荡起的帷帽,纱布撩起,恰好叫萧楚愔瞧清了那人的容颜。
面色端美,宛如翩仙,这行迹怪诡之人正是红袖招新进的头牌魁娘。
柳如烟。
因是料想不到竟在此处看到柳如烟,且她所行处处彰了踪诡,故而在瞧清了那一张脸,萧楚愔的眉心直接锁蹙。事出预料,虽叫人顿了几分惊,可萧楚愔毕竟是个定性之人,加之那柳如烟显然行色匆急,并未多心去留神周遭,故而也没察觉自己在人眼中露了端迹。
就那样隐着身,直到柳如烟离行消失,萧楚愔和厢竹这才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朝着柳如烟急离方向瞧去,厢竹出声疑道。
“大小姐,这柳姑娘怎会在这?而且还那般……”
柳如烟,纵是身落烟柳之处,可要说她那日子,可比大多数平白人家的姑娘滋润得多。一人行游在外,而且还那般着装,实叫人难不生疑。
柳如烟此副模样,见着皆会觉奇,只是厢竹这一番惑迷却未得来萧楚愔应答,而是略着顿了片刻,萧楚愔径直朝着柳如烟方才处呆的地方行去。
忙忙上了前,越了巷口,就在人行上前时,萧楚愔已嗅到一丝腥甜冲气。甜腥的锈铁味,顺着风朝着鼻尖拂来,就在鼻尖嗅捕到这一缕腥甜的锈铁腥味时,萧楚愔的眼,也正好捕瞧到面前这幕。
遍地染铺的血,顺着石面四处淌流,就在这已显涸干的刺目血色中,萧楚愔看到一个人,倒在鲜血之下,早已没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