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岸抬起眼角,看向那个血色冰块,眼神一寒,顷刻间,碎冰炸裂,四散各处,连带着四十四号的皮囊内脏,也稀碎个干净。
孩子们都吓得不轻,一些哭得惊天动地的,花岸闻声看去,那些年长一点的孩子担心殃及自己,当即捂住了身边啼哭的孩子们的嘴巴。
花岸回过身,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心,闭上眼睛,九月忧心的看着他,不自觉的向前挪了半步,双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而后又低下了头。
四十二号和五十一号惶惶不安的对看一眼后,双双跪下。
四十二号更是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尊上饶命……”
花岸幽幽问道,“饶命?你可是在跟一个魔头求一线生机?”
四十二号攥着拳头,浑身抖得厉害,“尊,尊上……小的一时失言,请尊上网开一面……”
“好啊。”花岸答应的痛快。
四十二号一听,喜出望外,连连磕头,“多谢尊上开恩!多谢尊上开恩!”
五十一号回头鄙夷的看了四十二号一眼。
花岸走到他们两个面前,淡淡道,“今日,我便破例留一活口——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
四十二号听闻,伏在地上不动了。
五十一号不满道,“敢问尊上,我们二人何罪之有?如若四十四号死于未得您首肯,擅自晾刃,企图杀……”
五十一号的话没有说完,孩子们忽然一声尖叫,只见一把染血的匕首,从五十一号的背后而入,由心窝子而出。
羽晚澄眼睛瞪得老大,在五十一号倒地的一瞬,她看到跪在其后的四十二号脸色铁青的狞笑。
四十二号抽动着嘴角,冷冷说道,“四十二号谢过尊上不杀之恩。”
“同仁相忧,同恶相党。”九月说道,“不过在寒峰,只有后半句可言。”
花岸纠正道,“不只是在寒峰,举世皆如此。”
九月思虑片刻,看了一圈地上的碎裂瓷碗,“反逆亡,顺从生。若有何人亦想赴死,继续糟蹋粮食便可!”
孩子们几经犹豫后,纷纷拾起瓷碗,闭着眼睛,神情痛苦的往嘴里塞着食饭。
羽晚澄抓了一把食饭,刚张开嘴巴,只听九月说道,“一百零一号,你先随我把这具尸体抬出去!”
羽晚澄抬头看看九月,又看看花岸,小声说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嘿!”此时,九月已经拎起了五十一号的一条腿,瞪着眼睛问羽晚澄,“你敢违令?”
林湾悄悄对羽晚澄摇摇头,给她递了个眼色。
羽晚澄不情愿的起身,走出牢房,一手拎起五十一号的另一条腿,一手还紧紧的抱着瓷碗。
花岸独自走在前面,羽晚澄和九月与花岸保持着十米开外的距离,拖着尸体跟随。
走出峰偿山,积雪盈尺,残风卷云,似乎又要下雪了。
羽晚澄几步一滑,手里拎着的那条腿一会儿一掉,唯独怀里的瓷碗搂的稳当。
九月见状不满道,“我说一百零一号,你何以要将这累赘带出?难不成还担心有谁会抢了这碗人肉?”
羽晚澄摇摇头,“这不是人肉。”
九月诧异的看向她,“你何以知晓?你……你吃过?”
“差点就吃到了。”羽晚澄提了提尸体,“曾经饿得想啃自己的胳膊时,娘亲说,人吃人会得病,会变成瘫子。”
九月不解,“此事跟你判断碗里的不是人肉……有关系吗?”
羽晚澄反问,“尊上如此热衷残杀场面,倘若我们都变成了瘫子,他还有戏看吗?”
“放肆!”九月低喝一声,不快的看向羽晚澄,“尊上不是你说的那样!你别忘了,刚才若不是尊上救了你,我现在就是在拖着你的尸体了!”
羽晚澄瞄了一眼远远走在前面的花岸,她人不大,心思却多得跟个什么似的,早早就发觉这个尊上奇怪,但总是说不出怪在哪。
于是试探九月,“世人哪个不是做了好事大张旗鼓,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晓自己行善了,做了坏事则会默不作声,往龟壳里一缩?尊上既然不是那样的人,为何有意让大家误会?”
九月忽然气得不行,叫道,“你骂谁是乌龟!”
羽晚澄愣了下,“我又没说你……莫非,做这些坏事的人是你?”
九月一时哑口,恼道,“你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混说什么?谁做坏事了?”
羽晚澄打量着九月,心说,尊上还真是替人顶包?比起这些恩怨情仇,她更在乎的还是填饱肚子,羽晚澄伸出胳膊,任雪花飘进瓷碗中。
九月看了看她,疑惑道,“这又是何意?”
羽晚澄回道,“我们所住的牢房阴冷无日照,只要把这碗饭上盖满了雪,然后再附以厚厚的稻壳,就可以让食物保存很久,至少到下次有饭吃的这段时间,不会饿肚子了。”
“这又是你娘亲告诉你的?”
羽晚澄点头,黑漆漆的眼睛映着漫天飞雪,“以前每逢冬季,我跟娘亲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将乞讨来的食物保存起来,不过,我们那时是用冰。”
九月抬头望了望天,想着自己在像一百零一号这么大时,每逢下雪,都会跟花岸在庭院玩雪打闹。
也只有在下雪极寒的时节,他才能跟花岸一起放肆无惮的玩耍,因为花岸有一个怪病——寒毒。
寒毒是花岸家族的遗传之症,虽然只有万分之一的遗传概率,但花岸还是成为了这万幸中的不幸。
寒毒的病状很奇怪,天气越热,得病者越会觉得冷,甚至会因为温煦而昏厥。为了控制体温,寒毒病患还要每餐都吃冷食。
昏厥之时,内息会倒涌攻心,气血纷乱如沸,若三日之内未苏醒,便会有经脉尽断之危。看似只要躲过所有酷暑高温,就会得以安然,实则不然,而立之年,便是寒毒病患的死期。
花岸的父亲——花段时,是江北城城主。在其二十七岁那年,因城关外的乱贼突然来犯,迎战中,因寒毒发作,骤然离世。
花段时死后一个月,花岸出生了。
花岸的母亲悠瞳,接任了江北城的城主之位,也成了四城城主中,唯一一个女城主。
四城之中,北城虽土地面积最小,却是最善战的,但他们也是男尊女卑观最强的一座城,好在花段时带出的家将各个忠心护主,每人心中都有一个生死状。
悠瞳也不是那种柔弱无骨的姑娘,骑马射箭,挥刀斩乱,其他女人不会的,她基本都会,其他女人会的,她基本都不会。
让她弯弓射下一只大雁不难,但让她安安稳稳坐在厢房中,绣一只凤凰的话……一根毛都绣不出。
这个身材清瘦娇小,面容姣好的女人,在上任的第一天,便束起了长发,穿上了一身戎装。
她站在高角楼上,面对眼下数以万计的家将,没有丝毫怯意,“今日起,我悠瞳将正式继亡夫城主之位!与沪北城的百姓、家将同舟共济!”
家将们齐声道,“同舟共济!同舟共济!”
“举世四城,沪东城善射术,沪西城善刀术,沪南城善器术,我们沪北城则善战术。”悠瞳问道,“你们可想统一四城,称霸一方?”
家将回应道,“想!”
“想个屁!”悠瞳此话一出,家将们纷纷傻了眼,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话要如何接下去。
悠瞳继续道,“我看你们是好日子过够了!有劲儿没处使!一城独尊,四城皆扰,四城势均,方可平衡!我们虽然善战,但不好站,更不贪战!练兵只为保家护城,照守百姓,扰乱安宁平和之事,断不可为!”
“城主英明!”
家将们心说,这个女人不愧是花城主亲选的夫人,果然不是凡类,如今,沪东城气势不减,凝聚力不散。
悠瞳喊话,“众家将听令!”
“是!”家将们都仰着头,等着新城主发号施令。
悠瞳一声令下,“今日起,修建冰场!”
……将士们全懵了,嘴丫子还咧着没来得及收。
悠瞳上任第一天,就真真的把这些家将全练了。
她把全部家将分成四组队,一组队守城,一组队练功,一组队休息,一组队建冰场,四组队轮番作业。
家将们不明白,花府院内已经有座百平米冰室,为什么还要再建造一个千平米的冰场。所有人揣着糊涂,装着疑问,这活一干就是几十天。
悠瞳抱着未足月的花岸,站在高角楼上,观望家将们筑建冰场,她问身旁的老管事,“老骁,沪南城的羽远当真会帮我?”
骁管事眯着眼睛,顺了顺胡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此乃少城主一线生机,您可否愿为其一试?”
悠瞳回道,“两试三试又何妨?倘若他肯救岸岸,拿我做药引又有何不可?”
骁管事神色一凝,片刻后舒了口气,“或许,真会如您所言。”
六年后,冰场终于有了大致的样貌。
花岸跟悠瞳并排站在高角楼上,他指着远处,“娘,还要多久我才能在那里度过春夏?”
悠瞳疑惑的看着花岸,蹲下身,问道,“为何只是春夏?秋季呢?”
花岸扬着小脸,“家中百年冰室陪了爹二十七载有余,亦陪了孩儿六载,所以孩儿要留一季给它。如果连孩儿也不去住了,冰室等同于被抛弃,用完即弃,非正非义,非君子所为。”
悠瞳笑了笑,刮了下花岸的小鼻子,“听你的,小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