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虾捧着那杯还没开封的奶茶,坐在副驾上。
梁与肖瞄了一眼,想着一杯奶茶从热放到冷,珍珠又在里面泡了一天,估计都已经黏糊成一坨了,越想越觉得反胃,没一会儿,胃还真的绞痛起来了。
梁与肖试着转移注意,想着恒黑海为什么会有杀不完的人?那些人当中,除了一些明晃晃贴着恶人标签外的人,还有一部分看上去只是普通人——上班族、卖水果的、离休老人、还有学生……
即便如此,梁与肖每次出手时,也没有过半点犹豫,就像是一种可怕的本能,饭送到嘴边了,不过是条件反射张个嘴而已。
侯爵更是在一次酒后说过这样的话——“如果长时间不执行任务,觉得会憋爆,你说我是不是变态?”
嗯,谁说不是呢?梁与肖心里冷呵一声,他们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一水的不正常,仅仅是各有各的变态法而已。
让他困惑的还有一个事——那些目标死后,警方那边也没有太大的动静,寻访调查都好像只是做做样子,恒黑海的势力范围,会不会广的有点离谱荒唐了?
梁与肖之前让摩羯去查三个已死目标的身份信息,三名死者是梁与肖随机选的,结果那小丫头查了半个月,最后竟然一无所获。
摩羯在组织主要负责搜讯、信息集合、传达恒黑海指令之类的工作,号称小雷达,如果连她都查不到信息……
梁与肖忽然急刹车,紧握方向盘的手关节突起泛白,胳膊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他一只手按着胃,感觉像有一把刀在里面搅和。
小龙虾看到梁与肖脸色苍白,鬓角发着冷汗,比划着,“怎么了?又胃疼了?”
梁与肖勉强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晃了晃,里面是空的,他的舌头用力的抵着牙床,尽可能的控制牙齿打颤。
小龙虾补刀式的晃着那杯不入眼的奶茶,里面的珍珠果然已经相亲相爱的团结到了一起,还粘连到了杯壁上……小龙虾就像看不见似的,继续比划着,“你要喝这个吗?”
梁与肖一把推开,再看几眼,几乎要呕出来。
一天没吃饭,不至于这样吧……转瞬一想,昨天好像也没吃,再一想,前天好像也……梁与肖又一抖,胃里的那把刀,好像忽然转了个个,而后又开始搅上了。
梁与肖咬着牙,大气儿也不敢喘,把车向路边停了停,动完这十几米的距离后,感觉半条命都没了,手刹一拉,整个人几乎是蜷缩在了座位上。
小龙虾急的不行,轻轻扯着梁与肖的衣角,长篇大论的一通比划,梁与肖闭着眼,只感觉旁边有个人一直动个不停,接近张牙舞爪,袖子直带风。
终于,梁与肖压着火,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两个字,“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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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云山洞内,花岸腰脊笔直,背对洞口,长发轻柔垂至腰间,目光深远的望着前方的洞壁,几乎要看穿了这片山石。
大概是因为在这冰寒之地待久了的缘故,寂寥孤影之人的一举手一投足,全然透着一股千年不化积雪的寒气。
让人看了后,总会在“怜惜”和“畏惧”间,迷糊徘徊。
洞室宽敞,极静,高不见顶,周围几步一盏半人高的石柱灯台,上面燃着不灭的熊熊火焰,洞穴被照明了,但阴影处也更黑暗了。
一把宽椅伶仃坐落在几十余层的台阶上,无所依靠,与周遭的一切事物清醒的保持着距离,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尊上,我跟一百零一号已经把尸体处理妥善了。”九月走进洞室,规规矩矩的持礼汇报。
花岸转过身,语气淡漠,“不是跟你说过,没有外人时,像以前那样叫我就好。”
九月直起身,看着花岸的眼神有些心虚,他低下头,小声道,“花岸哥哥,二十八号他们……”
“是你叫人做的?”花岸打断九月,侧过身,依旧没什么表情。
九月懦懦的回道,“是……”
花岸语气平淡,“为何要让七十九号刮下他们的血肉?还要让被关押的那些人误以为自己食的是人肉?难道这也是蛇伏部落的规矩?”
九月小心翼翼的瞄了花岸一眼,怯声道,“不是……我只是……”
花岸看向九月,“因为仇恨?”
九月攥着拳头,低声问道,“花岸哥哥,难道你不恨吗?
花岸面色一沉,沉默着。
九月的哥哥离臣,在来寒峰的第三天深夜,带着十个族人悄悄潜入了沪北城,想把当时没能来得及一起带出城的百姓接到寒峰。
那一行十人救回了十五人,结果在回程途中遇袭,惨死在寒峰入口,均为身首异处的死状。
看那一路触目惊心的血痕,他们一定是在距入口很远的地方,就被三城联军杀害了,那些人一路拖着他们的尸身走到寒峰入口外,再一一砍下他们的头。
之后每隔几天,寒峰入口外就会送来几具身首异处的沪北城百姓,和蛇伏部落的族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有些是家将们的亲人,有些素未谋面,那些侵略军企图用这种方式,逼出躲在寒峰里的人。
寒峰是圣器开启的空间,这里与外界的那个黄土山媒介,当初是九月和骁管事一起开启的,没有人知道其中原理,而入口打开后,圣器却不知所踪。
庆幸的是,当年那批跟花岸和九月一起进入寒峰的人,之后都可以自由出入两个空间,但外界的人是无法进入的。
那些被抓来寒峰的数字孩子,全部是当年参与三城剿杀的侵略军的后代。
当年离臣身为蛇伏部落的族长,被侵略军杀害后,蛇伏部落的族人纷纷提议,要以族内规矩严惩——弑君,诛三族。
花岸极力反对,但当时九月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中,最后以新一任蛇伏部落的族长身份下令——活捉侵略军后代。
而后的“杀令”也是九月提出的,好像只有以如此这般血色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能让困在他心中的那只因仇恨而狂躁的凶兽,得以一刻平静。
死在杀令中的人,会像当初被侵略军斩首的百姓一样,被砍下头颅,而后悬挂于他们曾经所在的府邸门前。
九月抬头看看花岸,走上前几步,“花岸哥哥,我知道你一直不赞同蛇伏部落的规矩,但我眼下想跟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花岸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这小子比自己还小两岁,身体里就像住了一个老头子,说的都是些操心的话。
果不其然——
“花岸哥哥可以好生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城主当年不惜以命相救,为你驱散寒毒,骁管事和魏老将也在为我们争取逃离时间中战死,还有我的哥哥离臣……我们说过,这个仇一定要报,但倘若你没了性命,大仇如何得报?”
“没了性命?我现在死了吗?”花岸的语气依旧平缓,让人摸不透情绪。
在那样的年纪,那种境遇中,失去了所有,一觉醒来,捡回一条命,用母亲的命,捡回了自己的一条命,这便是他的得失。
九月仔细的打量着花岸,虽然从小与他相识,两人之间也是待之以兄弟,但九月始终对花岸有一种又敬又畏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
沪北城消亡后,花岸身上就像笼罩着一团厚重的雾障,风吹不散,光刺不透。
他走到花岸身边,轻声道,“花岸哥哥,我不想你死。”
花岸似笑非笑,短暂的沉默后,只说了几个字,“我不是活的好好的?”
“但你刚才做了什么?”九月的情绪倏地激动起来,“只有那对银羽才能封住你体内的寒毒,当年城主既然把两支都推送至你的体内,说明缺一不可。你现在之所以还活着,不是因为丢失其中一支对你不造成影响,倘若我没猜错,你方才推出一支银羽后,一定是气力攻心,内息纷乱如沸。”
何止呢?花岸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把话题绕开,“你没有看到她头上的那对银羽吗?”
“那又如何?”九月终于被气出了小孩子惯有的那种不讲理的蛮横,“不管她头上有什么,她都是羽氏的后代!羽氏造出救你一命的银羽不假,但他也造出了屠杀我们沪北城和蛇伏部落的利器!既然圣人魔鬼都是他,那就没什么好姑息的了!”
九月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继而近似于嚎啕大哭起来,“要不是那些人利欲熏心,狼子野心,怎会三城联动攻伐沪北城?我们已经把沪北城让给他们了,我们家都不要了,全部躲进了这极寒之地,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一日不歇的想要找到进入此地的入口,企图把我们赶尽杀绝。花岸哥哥,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花岸看着这个才装了没一会儿的小大人,现在却哭成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小泪人,他终究只是个孩子。
花岸抬起手,擦掉了九月脸上的眼泪,“九月,可是想你的哥哥了?”
九月一把抱住花岸,“我已经没了一个哥哥,不能再没了你!花岸哥哥,你不能死!”
花岸轻轻的拍着九月的背,不敢承诺他什么。
九月虽瘦小,力气却大的很,两条胳膊把花岸拢的几乎动弹不得,他脖子上的小白蛇也帮着主人“忙活”,直接在两个人身上绕了一圈,把他们“绑”了起来。
花岸拍了拍九月的脑袋,拨开他的肩膀,温和的看着他,“九月,我们现在得以在寒峰安身,全有赖骁管事,骁管事是羽远的父亲,所以羽家人,要保。”
九月呆愣的看着花岸好一会儿,面具下那双温和的眼睛,恍惚间让他看到了儿时的那个爱笑的、温暖的哥哥。
花岸继续道,“羽氏并没有参与当年的围剿,别忘了,三城发起战令时,羽远已经被沪南城城主宋庄义处死,而整个羽府中的所有家丁,更是连夜出逃。我找到那个小女孩时,是在沪东城的街头,她睡在一个已经没了气息的乞丐怀里,如果估计不错,那人应该是羽府夫人。”
九月顿了顿,问道,“你既然知道一百零一号是羽家人,还是骁管事的孙女,若想保她,为何还把她跟那些数字人放在一起,让她参与杀令?把她圈养起来,岂不是万全?”
花岸提了提嘴角,声音很轻,隐约透着无奈,“如果你没有把握护一人一世周全,就不要轻易把那个人拴在身边,让他逐渐失去保护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