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岸站在洞穴里,眼珠微转,几秒后,洞穴外传来两个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尊上,温叶带到。”九月的声音。
花岸转过身,温叶马上弯身行礼,“见过尊上。”
这家伙有意识的压着上扬的嘴角,强掩心中欢喜,眼里跳着的每一个快乐的小音符,都在传递着——老板,我来找你领奖金啦!
九月斜了温叶一眼,用萝卜代替禁步令的方案,终究是被花岸驳回了。
送他一块上等的玉倒是不心疼,花岸哥哥滴两滴血也是无所谓,因为自从那次花岸给这些禁步令“喂”了血后,就一直用到了今天,就目前来看,这个方法好像是一劳永逸的。
九月不能接受的是,像温叶这种人,怎么能配跟其他人一样,持有象征着寒峰之人身份的禁步令?
他不歧视数字人“转正”,只是实在瞧不上品行不端的人,好像从温叶在儿时杀了五十一号后,九月就永远给这个人贴上了“坏人”的标签。
但他似乎忘了,当年提出两个只能活一个的人,正是他最敬爱的花岸哥哥。
而且,九月对那个死了的五十一号,也并没有任何同情,即便当初死的那个是温叶,他也不会给温叶贴上“好人”的标签。
九月万分不想见到此人拿到禁步令后,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于是跟花岸请示后,便甩甩袖子大步离开了洞穴。
花岸走到温叶面前,前一秒还在彩虹上打滚儿唱着小曲儿的人,这一秒便因一种莫名的寒意,条件反射似的缩了一下。
“温羡已经不在童谣村了。”花岸忽然淡如水的说道。
温叶的表情明显定住了几秒,然后错愕又惶恐不安的看向花岸,瞬间从一个升职的脸,换成了一个被裁员的脸。
温羡是温叶同父同母的弟弟,先天性身体缺陷,左臂残缺,温叶一直以为花岸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
当他知道自己被抓来寒峰的原因后,就更确定花岸没有发现他的弟弟了,不然像花岸这样的魔头,怎么会好心给侵略军留下血脉?
温叶虽然混,但对那个弟弟是好的没话说,他们的父亲脾气不好,每次喝完酒就会打他那个残疾儿子,温叶和母亲有好几次为了护弟弟,也惨遭毒打。
他们的母亲在父亲参军的前一个月,被父亲活活打死了。
当兄弟俩知道父亲要去参军时,开心的不得了,没想到的是,刚摆脱了一个魔头,就又迎来了另一个魔头。
温叶是被花岸亲自抓去寒峰的——他记得那天院子里忽然来了七八个人,“丢孩子”事件在当时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了,当他看到那些服饰特殊的人时,就感觉到了不妙,于是跟弟弟一起躲进了床底下。
半分钟都不到,房间那扇早就关不严的门,便被粗鲁的推开了,温叶和弟弟从床下的缝隙里,看到一个穿着花色长袍的人,不疾不徐的从人后走了进来。
那人刚站定在床边,移时,一把剑倏地从兄弟俩中间插了下来,弟弟吓得大叫一声,下一秒被温叶用力的捂住了嘴巴。
片刻后,一个飘渺如游丝般的男声传来,“自己爬出来,还是我帮你?”
温叶对弟弟摇摇头,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乖乖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他看到面前站着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人,那人带着一副青铜面具,脸被遮住了大半。
花岸冷漠的瞥了一眼床下,温叶马上移了一步,阻断了他的视线,刚才还一副受惊小鸡崽的模样,这会儿却像一只炸毛的老猫,“你,你是要抓我走的吗?那走吧!”
如此主动的数字人,倒还是第一次见到,花岸对门外的人吩咐了一声,“把他带走。”
“是,尊上。”即刻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压着温叶的肩膀头子,把他往外推,温叶回头瞄着花岸,直到看到花岸也跟了出来,才放心的把头转了回去。
从那之后,温叶就再也没了弟弟的消息。
……
“尊……尊上……”
温叶看着花岸,直直的看着他,这样超过半分钟的直视,用尽了他这辈子全部的胆子——他深知花岸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也知道他通晓天地,总有办法掌控全局。
温叶绝望的想着,难道在自己被花岸他们抓走的当天,弟弟就已经遭遇不测了?
这么多年,唯一让自己努力活下来的理由,就是温羡。
他认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机会再见到弟弟,本以为天也怜他,不仅让他活到了最后,还有机会可以拿到通行令牌。
温叶原本计划着,离开寒峰后,就想办法把跟随自己的管事卫甩开,然后跑回沪西城的童谣村找弟弟,天大地大,总会有他们兄弟俩的容身之所。
结果……
温叶忽感浑身无力,“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安静的洞穴中,偶尔从外传来一阵阵诡异悚人的风声,以至于再听到一个人声时,他模糊不清的分辨了几秒。
“云隐村。”
当温叶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刚刚那是花岸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块精美的禁步被扔在了自己的面前。
温叶恍惚的捡起禁步,指肚在那块方玉上轻轻的摩擦着,再抬起头时,山洞中空无一人,花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温叶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冲出洞穴,心里有急又喜。意外的是,跑这一路,竟然没有一个管事卫要陪同他一起离开。
在踏出寒峰的一瞬间,温叶看到有四个管事卫守在媒介入口处,他们看了温叶一眼后,又继续一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姿态站岗了,好像刚才从媒介里窜出来的,不过是一只无头苍蝇。
温叶迟疑片刻,攥了攥手里的禁步令,便脚底抹油般的跑了。
云隐村是离童谣村很远的一个村落,一南一北,两个村子之间的差异,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抛开贫富不谈,云隐村人口稠密,民风淳朴,环境优雅,里面还有两间私塾,从不受战乱干扰,也从不欢迎外来人士。
一个竹篱笆,便把世间一切纷扰都关在了村外,颇有世外桃源之境。
而童谣村,则是地痞流氓的聚集地,好在他们都不会欺负本村的人,坑洼泥路,走不稳都能摔死个人。
村里也没有什么环境可言,唯一的风景线,就是夏天杂草丛生,秋天枯枝败叶。外面下大雨,屋里下中雨,然后大家一起去下小雨的邻居家避雨。
温叶越发的想不通,温羡怎么会跑到云隐村去了?
到现在他才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花岸站在九月身后,看着眼前那一团坐在雪地里忿忿难解的背影,不由笑了笑。
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谁家还没有个弟弟?
九月盘着腿,正在用雪埋小白蛇玩……
“可怜啊……”花岸走过去,看着地上那条只能从三把金火区分雪与蛇的凸起,蹲下身,“若是小白蛇被不明目的人无意踩到……”
“那我就把他撂到地上踩!”九月不快的冲了一句,同时,又在一点点的把小白蛇从雪地里翻了出来。
“为了不被人撂到地上踩,我还是离这是非之地远一点为妙。”花岸起身,假意离开,下一秒,长衫的一角被人揪住了。
“你为什么要放了他?”九月没转身,也没抬头,被雪冻得通红的手紧紧的拉着那人的衣角。
花岸反问,“我何时放了何人?”
九月当即从地上弹起来,小白蛇也在那一刻,不管不问的带着身上的雪,缠到了九月的脖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透心凉,冰得他又叫又跳,九月指着小白蛇,愣是足足有一分钟没说出话来,青白的脸色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花岸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这对蠢主仆,在心里无声的笑着。
脑袋清醒后,九月直入主题,“花岸哥哥,我们岂能让温叶那厮白吃白喝白住这么久,转手就放了出去?”
花岸提着嘴角,答非所问,“放出去?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养鸟?”
九月皱着眉,“有灵性的鸟养时间久了还认主人呢!那个温叶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鸟!”
花岸缓缓敛回嘴角,眼神还是柔和的,他淡淡地看着对面的峰偿山,轻声道,“他不是什么好鸟,我们就是什么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