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老天在那一刻,闭上了迷人的双眼,还是他宋庄义的生命线深如鸿沟,那次羽家父子的元神被唤醒,导致的一场无妄之灾,作为始作俑者的宋庄义,却完美的与死神擦肩而过了。
与宋庄义同样元气大伤的还有沪西城,沪东城,和寒峰。
整个沪城,像被按下了静音键,都安生了一段时间。
花岸与九月的通讯方式,正如花岸说的那样——“加热”禁步令。
每当禁步令放在那盏,被花岸的血浸过的烛火上烘烤时,远在安浮城的花岸,就会当即“热血沸腾”……真的是全身的血都会骤然升温,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偶尔毫无预兆的“发烧”。
花岸到安浮城时,羽远已经有了“恒黑海”的身份,他的组织也已经非常成熟了,他的手下有一个算一个,拿出来都立得住,没有一个是跑龙套的。
有心之人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可以有机会与恒黑海“合作”。
恒黑海的目的是寻找利器所化的人,找到后格杀,他称那些目标为“利器人”,寻找他们需要人力物力财力,所以恒黑海只做来钱快的事。
但是骁管事就很妙了——花岸找了他很多年,一直杳无音讯。
花岸跟恒黑海第一次见面时,就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恒黑海给花岸的感觉,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总觉得眼前这个人,防备心很强,明知道花岸与他的目的一样,但依旧不愿意资源共享。所以,花岸也没跟他说过多沪城的事。
他从两个人的谈话中得知,恒黑海并不知道父亲骁管事也来了安浮城,他甚至不知道骁管事也动了元神造出了圣器,更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寒峰这个空间。
恒黑海只告诉了花岸,他专门有一支寻找利器人的小分队,至于寻找方式,只字未提,但他却舔着脸跟花岸提了一个要求——如果遇到不好摆平的利器人,也许会需要花岸帮忙。
花岸寻找利器人的方式,是凭嗅觉,像警犬一样,他可以闻到利器人身上独有的特殊味道,貌似只有古老金属才会有的那种味道——腐朽、隐没、冰冷、阴霉。
总之让人闻了,整个气管都满是锈气。
从他身边经过的利器人不少,但他却不是每个都杀。
当年安浮城因骤然来了很多“生面孔”后,一座宁和安逸的城市,瞬间陷入恐慌之中——利器人因空有元神,从而导致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性情不稳,时而无端暴怒,凶性大发,无缘由的攻击他人。
花岸杀的,正是这样的利器人。而那些安分守己的,他全当嗅觉失灵,无视他们的存在。
有玉,二楼。
吴不知看着花岸,语气温和了许多,也无奈了许多,“安浮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寒峰去吧。”
花岸垂着眼睛,并没有看到吴不知神色的转变,依旧沉着脸,明知故问着,“利器人都解决了?”
“哪有那么快?”吴不知叹口气,“我跟恒黑海是以元神出现在安浮城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但你不一样,从沪城到安浮城就跟串门一样,趁着还没牵扯进来太多,回寒峰后就别再踏足安浮城了,这里的事,我会看着恒黑海处理干净,你回去过你的日子吧。”
“没想到你在这生活了几年,越来越有烟火气了,看来还得是像安浮城这样的繁华浮世,才能生养出接地气的人。”花岸在说“人”字时,非常用力,似乎有意在用口中的剑,刺伤眼前的人。
吴不知对这一“剑”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他不慌不忙的倒了面前已经放冷了的茶,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端到嘴边轻轻晃晃头吹了吹,才缓缓喝进了一口。
一套动作,把一个“活人”演绎的极其生动,好像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花岸——甭用话挤兑我,老子现在就是一个人!
吴不知放下茶杯,看了眼花岸放在桌边一口未动的茶,伸出胳膊也想替他换上热茶,结果被花岸用手掌按住了杯口。
花岸拿起杯子,头一仰,灌了一喉的冷茶,他不修边幅的用手背上的纱布抹了把嘴,藏着眼中的落寞。
“一个人的习惯,原来真的可以改变。”花岸淡淡道,“小时候,我一直最讨厌吃冷食,但因为寒毒的关系,又不得不顿顿吃冷食,你为了哄我吃饭,就每顿都陪着我端着冷饭,我吃一口,你吃两口,餐餐都是如此。”
吴不知眼眶一酸,心脏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一口闷气好一会儿都没顺下去。
他捏了捏眉心,掩饰着这一刻不合时宜出现的情绪,“虽然你现在体内只有一支银羽,但压制寒毒还是绰绰有余。你可以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勉强自己吃冷食,已经入秋了,多喝点热乎的东西。人,还是要往前走的。”
花岸摇摇头,拿起桌边的银羽,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眨眼间,银羽便在他的手心里消失不见了,“我是一个不打算喝孟婆汤的人,不锻炼自己食热乎的东西也无妨。”
吴不知满眼复杂的看着花岸,恨他这股倔劲儿跟小时候一样,顿了一会儿,说道,“先前你的那套苦肉计,无非是不想让梁与肖怀疑到你身上,那小子虽然敏感多疑,但还是过于感性,容易感情用事,这事也许真能被你糊弄过去。”
“我知道。”
“但是他身边的侯爵可不是省油的灯,那就是一个小人精!”吴不知说道,“他跟梁与肖的关系好到可以共用一条命,如果你执意留在安浮城,早晚会被他查出点什么,最后,梁与肖也会知道。”
花岸沉默着。
吴不知规劝着,“花岸,听我一言,现在回去就别再回来了,跟九月好好呆在寒峰。”
眼中始终如枯井不见生趣的花岸,在听到“九月”这个名字时,睫毛一抖,一直放在桌下的左手,用力的攥成了拳头。
吴不知似乎没有察觉,“但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经知道梁与肖是恒黑海的人,也知道你们的目标一致,为什么还怕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花岸没说话,心里想着——自己曾经那么不堪,浑身那么污秽,手上那么血腥,这些,哪敢让他知道?
吴不知继续道,“你别跟我说,你是怕那小子接受不了‘多重空间’、‘圣器’、‘利器人’这样的新鲜事物,那小子表面上严肃冷漠,一本正经的,骨子里说不定比侯爵还没个正形,这些反自然的东西吓不着他。”
“你很了解他?”花岸冷不丁的问道。
“那当然了!自己的……”吴不知忽然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说下去,“自己的老客户,当然要摸清楚脾气了,生意人都这样,维护资源就像维护生命一样,一切都是利益驱使。”
花岸瞥了吴不知一眼,果然是在大千世界里泡久了,花花肠子也越来越多了,曾经沪北城那个一板一眼的骁管事,如今也成了谩辞哗说的老不修,胡话张嘴就来。
吴不知继续道,“多余的话我也不劝你了,劝也劝不动,你要是执意不肯离开安浮城,就凡事小心。我虽然还没跟恒黑海见过面,但从他这些年的行径中也看得出来,那个逆子还跟儿时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花岸没往下接,问了另一件事,“恒黑海的容颜,为什么会时不时发生改变?”
“这也是动用元神造物的后果之一——元神不稳。”吴不知皱着眉,语气带着责备,“那个逆子从小就心气儿高,在造物这方面的确是很有悟性,但太急功近利,以他当年的造诣,做做凡间美物利器,还是绰绰有余的,想动元神造圣器,就是自不量力了。”
花岸看着吴不知的老脸,观察了片刻,“那你动了元神,怎么好像没受什么影响?”
吴不知腰杆一挺,毫不谦虚的说着,“因为我已经登峰造极了!”
花岸起身,准备离开,被吴不知叫住,“你去哪啊?”
“去我该去的地方。”花岸按着腹部,徐步走到楼梯口。
吴不知跟了上去,“回寒峰?”
“回医院。”花岸推开了吴不知伸过来想扶着他的手,执意自己扶着一侧的墙壁,慢慢的走下楼梯。
吴不知叹口气,一副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听劝的无奈油然而生,忽然明白了对面店的老谢,为什么整日像个孙子似的哄着儿子。
眼下他也只能全把花岸当成一个叛逆小子,面对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生怕多说一句,下次走的更远,甚至直接失联。
吴不知对着花岸已经走出五米远的背影喊着,“你等下,我叫辆车送你!”
花岸头也没回,一步步挪着向前走,一身病号服在西沉落日下,使得这个虚弱的帅气男人,在这条人潮逐渐涌动的玉器行中,醒目得不行。
夕阳的余晖给这个身残志坚的小可怜,镶了一半的金边,又印了一半的阴影,让人看了又想哭又想笑。
吴不知快速的翻了下全身的口袋,摸出一把钱,整票毛票都有。
他跑到花岸身边,二话不说,一股脑的全塞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自己打个车回去。”说罢,在过往行人诧异的注视下,钻回了店里。
花岸无所谓这些人看自己的异样眼神,他走的坦然自若,就像每次在街头画画时一样,那些驻足或过往的行人对他投来的目光,不论是可怜,同情,欣赏,不屑,嘲讽,还是麻木……
在他看来,都比在沪城受到的那些眼神,要舒服温和的多,因为沪城人看他,只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