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站在天台的护栏前,手臂随意的搭在栏杆上,晨风有意无意的将他的衬衫轻轻掀起了一角,这个男人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某处,那样的眼神,让他看上去有些迷茫。
天空已见亮,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周围陷在一种既看得见,又看不清的微妙状态中。
小龙虾上来时,侯爵指尖的那根烟已经燃烬一半了。他默默的站到这个人身边,同样不发一言的看着远处,目光越来越沉。
他知道,自己一直想瞒的事,终于是瞒不住了。在花岸看来,寒峰是个极美的地方,但在小龙虾看来,那里又是极其污秽不堪的。
一个人不可能带着两个身份,不留痕迹的度过一生,不管是纯净还是肮脏,终归是要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曾经,在仇恨中,在恐惧中,他靠舔着刀刃上的血,麻木自己,让自己不要害怕,如今,那样的日子越来越远,但他却似乎再也走不回来了。
最后,他真的变成了魔鬼,虽然这个魔鬼让他想保护的人有了安全感,让他们不再被别人欺负伤害,但到后来,自己却成了自己最恐惧的人。
温羡不是他唯一一个偷偷保住的孩子,九月带回寒峰一个,他就会在外再救一个,好自欺欺人的以为“功过相抵”、“善恶相消”,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人之不为善,一不善而足。
花岸一直认为,九月的死,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而让他心生恐惧的是,这个惩罚怕只是一个开始。
侯爵默不作声的灭掉第二根烟时,小龙虾转身正想离开。
“你站住。”侯爵叫住了他,不温不火的说着,“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待在小与身边有什么目的,但有一点你记清了,你要是敢做对不起小与的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这样的警告在小龙虾听到后,却是胸口一热,他什么也没说,等着侯爵继续说下去。
侯爵转过头看着他,没了以往的不正经后,这样的他让人看了不由觉得胸口闷重,他正色道,“我把小与当兄弟,也许你理解不了那种愿意拿命去护一个人的感情,但我告诉你,谁要是敢对他不利,我一定会去跟他拼命。”
小龙虾依旧不发一言,只是看着远方,脸上渐渐地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笑。
侯爵一时有些摸不准了,这张笑脸不是小龙虾平时会摆出来的,打眼一看,笑是暖的,细一琢磨,又总觉得这里面透着一股鄙夷。
大圣的脾气哪能受得了这个?
“我跟你说话呢!”侯爵语气略显不善,“你不是也会说话吗?吱个声啊!”
他没有如愿再听到小龙虾那低沉温润的声音,看到的只是小龙虾跟以前一样,不慌不忙的比划着手语,“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这海鲜是觉得我不配让他张嘴吗?侯爵这么窝火的想着。反客为主不成,还客随了主便……他咬着牙,隐忍不发的说了句,“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
小龙虾转过头看着侯爵,又是淡然一笑,如那人所愿,轻轻地说道,“你虽然也不讨人喜欢,但看人还是挺准的。”
小龙虾走了,侯爵捂着胸口,觉得下一秒也会像梁与肖那样,吐出一口老血来。
抢救室前那个“装神弄鬼”的吴不知已经不在了,抢救室的门也打开了,病床上空空如也,里面只有一堆仪器,和从仪器上坠落下来的乱七八糟的电线,不难看出,几分钟前,里面是怎样的一场抢命大战。
明月等在抢救室外,看到小龙虾和侯爵先后从电梯里出来后,马上跑到侯爵身边,“刚才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把这个交给了我,说让我转交给梁与肖。”
侯爵接过玉佩,不由眼睛一亮,对着灯光看了几遍不算完,又跑到窗边借着自然光线反复看了好一会儿——玉佩被粘得严丝合缝的,如果不说,谁都不会看出来它之前碎成了三段。
侯爵本来还手欠的想掰一掰,担心赔不起,作罢了。
“吴不知有两把刷子啊!”侯爵感叹着,“如果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就把玉交出来了,我都怀疑他是又仿了一块出来!”
小龙虾跑到抢救室前看了一眼,发现人都走空了,又立刻跑回明月身边,侯爵见状马上问,“对了,小与呢?”
“已经送回病房了,就是你那间。”明月跟他们一起走进电梯,眼里闪着疑惑,见人已经救回来了,索性也没避讳,“我听他们说,当时梁与肖的状态基本不行了,就是一直吊着一口气的那种,我大致看了一眼抢救记录,这种情况可以说是起死回生了。”
侯爵搭着明月的肩膀,往嘴里抹了把蜜油,“这说明你们医院的医疗技术水平高啊!以你为首,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们安浮城之光!”
“又开始胡说八道!”明月看了侯爵一眼,故作怒色,“可是我还听他们说,几个小时前,侯队还在抢救室外耍威风,恐吓里面的医护人员呢!”
侯爵尴尬的眨眨眼,装模作样道,“有这事吗?我被人在背后嚼舌根了?”
——你的那些“他们”怎么跟漏勺似的,什么都说,侯爵心里这样想着。
“他们还说……”
侯爵拧着眉毛,打断道,“啊?他们又说了?他们怎么那么能说啊?”
“哪有你能说?”明月对着侯爵的胸口推了一把,“人家在里面争分夺秒一心想着救人,你在外面不老老实实的等着,还添乱,叫嚣,你有没有良心啊?”
“我,我错了呗,你别生气了,回头我请他们吃饭道歉还不行嘛……”侯爵抓起明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我当时不是急昏头了嘛,关键是里面的医生不是你,我放心不下啊,这家医院,啊不是,是整个安浮城,啊不对不对,是整个世界,我只相信你,你就是我的精神和肉体的支柱,你看你一来,我就不闹了。”
明月无奈的摇摇头,轻轻用手臂撞了侯爵一下,“你就这张嘴不输人!”
侯爵从后面抱住明月,下巴搭在她的颈窝上,在明月的耳边轻声细语着,“我不输人的何止是嘴啊,你知道的……”
明月的眼睛有片刻的迷茫,而后脸颊上飞快的染上了一抹红晕,她娇羞的低下头,轻轻地挣脱了一下身后这个她根本就不想挣脱开的男人。
这两个人,全当小龙虾是死的,或者当他是瞎的、聋的,又或者,真的只把他当成了一只四大皆空的海鲜。
电梯门一开,小龙虾二话不说的冲了出去,现在也不好说是因为担心梁与肖,还是快被这泼粉红气泡呛死了赶着逃命。
梁与肖还没醒,食指上夹着传感器,脸上带着氧气罩,立在一旁的点滴落的比秒针还要快一些。
小龙虾俯身在病床边,静静的看着他,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希望他快点醒,又害怕他醒。
这时,膝窝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小龙虾回头,看到大圣给他拿了一把椅子过来,那人看也没看小龙虾,转身若无其事的问明月,“你不是说给我买吃的吗?东西呢?”
“被那个给我玉佩的人要走了,他说就当是修理费了。”明月看看坐在病床边的小龙虾,跟侯爵商量着,“这个时间,医院外卖早点的应该都来了,我出去给你们买点吧,你们想吃什么?”
“我跟你一起去。”侯爵回头问小龙虾,“这留你一个人陪小与没问题吧?”
小龙虾好像一直在听他们说话,背对着侯爵点了下头。
侯爵把玉佩放到床边,不咸不淡的说,“等他醒了,你就完璧归房东吧。”
小龙虾看了眼玉佩,心虚作祟,总觉得侯爵是在说——等他醒了,你就自首,该交代的都交代吧。
明月问道,“小龙虾,给你带什么早餐?”
“他无所谓。”侯爵替小龙虾答了一句,把明月拉走了。
梁与肖醒来时,那两个虐狗的人还没有回来,只看到床边坐着的小龙虾,这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自己,且神色复杂,从本该有的担心和焦急的情绪外,还隐隐看到一丝慌张和不安。
他侧过头,对小龙虾微微提了下嘴角,那个动作极其细微,但他觉得小龙虾应该是看到了,因为他发现小龙虾的幽黑深邃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忽然红了一下。
梁与肖敛起嘴角,轻轻蹙着眉,摘下氧气罩,“怎么了?”
这三个字几乎是干动嘴没出声,好在“听”的人看明白了,也免得他再多问一遍。
小龙虾没回答,轻轻翻开梁与肖的手,把玉佩交给了他。
梁与肖在碰到玉佩时,并没有看到那是什么,但那熟悉得触感让他心头一晃,他缓缓抬起手,看到玉佩完整如初的握在手里,看不出任何细缝,就像从来没有碎过。
“吴不知修好了。”小龙虾轻轻地说了一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