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
匆匆三个年头。
大唐与大食依旧打得难分难舍,三十万唐军与七十万大食士卒僵持,战况久久不见分晓。
长安的雄主苦苦支撑,却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大限之年。
开元四十四年,秋。
太极宫。
开元帝屏退了左右与一众后妃,只留下高元一,还有太子李嗣。
他的时日无多,正打算趁着弥留再交代几句。
随着一幅安西的舆图呈上,大唐与大食交战十四载,呼罗珊的大小城池几乎留遍了双方的足迹。
一座座城池沦陷,一座座城池光复……
太子李嗣跪于龙塌前,似乎想要说一些好消息来宽慰开元帝,
开元帝其实比太子更加清楚前线的战况,却还是耐着性子听太子讲述,脸上不时也露出喜悦与担忧的神色。
太子以为是自己的办法奏效了,于是说得更加详细了。
高元一静静立于一旁。
他侍奉了开元帝五十多年,只要一个表情就知道开元帝的想法。
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高元一知道,开元帝并不是因为边疆而喜,是因为太子的孝道。
生在天家,尤其还是对开元帝这样的雄主来说,能够不父子相残已是相当难得,更何况是父慈子孝。
终于,当太子说完了。
开元帝身子一动,高元一立即上前,搀扶着他坐起。
太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鼻尖陡然升起酸楚。
开元帝细密的皱纹舒张,两手有些颤抖地将床头的一柄宝剑取过,送到太子的手中。
太子面露不解。
开元帝笑着给他解释:“莫要问朕出处,你只需要知道是高祖皇帝传下的。若是我大唐遇到覆亡之危,你可引此剑,重开山河!”
太子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可他见到开元帝严肃的模样,当即双手捧着结果,郑重道:“儿臣明白。”
做完这事,开元帝的精力仿佛消耗了大半。
他浑浊的双目微微闭合,似乎这样就可以延缓生命的流逝,保持更长时间的清醒。
开元帝像是念经一般,缓缓开口道:“传位诏书,朕准备了两份,一份由嗣儿你保管,一份交由高元一。”
“传国玉玺,太子你监国时应当知晓在哪。”
“朕的时间不多,临终前却是替你在这天下留下了一番布局。朕死之后,天下会有动乱,届时自有高人平息,你莫要苛待百姓,则我大唐国力可日盛不衰。”
“还有安西边军,他们是支撑我大唐的脊梁,百姓与百官都得感戴他们。我李氏无法让边军将士个个锦衣玉食,这是朕的无能。嗣儿你若即位,切莫辜负。”
一番话说得铿锵而缓慢,太子李嗣将今日之言深深记下。
至于朝堂的臣子,开元帝并未多言,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管不到那么远了。
话音落下,开元帝微微颔首。
高元一立即会意,扶着他再度躺下,开元帝神情平静,安然准备迎接死亡的降临。
忽然间,开元帝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嘴角竟然露出了笑容。
他对着近处的太子与高元一吩咐:“你二人先退去十步,让大师父陪着朕度过这最后的时光。”
闻言,高元一和太子面面相觑,他们可以肯定这屋子里绝无第四人,但开元帝数十年如一日的威望还是让他们选择照做。
下一秒。
一道白衣翩跹的人影出现,端坐在床榻前,一手握住开元帝干枯的手臂。
这突然的变故让太子与高元一愣住,不过当他们看清来者的身份,心中升起的警惕之色顿时消散。
开元帝察觉到来者,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嘴唇微动,发出低沉的声音:“大师父。”
“贫道来了。”李常笑静静坐在他面前,一如当初从襁褓中将他带出长安时那般。
记忆中的面孔重叠,仿佛是在一瞬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大师父,开元要走了,当日的承诺……可还作数。”
李常笑重重点头:“当然。”
“多谢大师父,”开元帝用尽最后的力气露出笑容:“朕已经布置好了局面,只请大师父替朕收拾残局。”
话音刚落,原本还张合的唇齿戛然而止。
李常笑感受着指间传来的沉寂,开元帝原本还微弱跳动的脉搏,到这一刻彻底没了动静。
年过四旬的太子李嗣,见到这一幕竟然没忍住当场哭了出来。
李常笑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言语,整个人也消失在宫殿之中。
或许,这是太极宫与他最后的缘分了。
当年的相遇,是从一纸圣旨进长安开始,历经了一百三十余年,五代人的奔途,某种意义上又是续起了血脉中的香火。
……
开元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呼罗珊前线的士卒自发披着白带,以凭吊这位给了天下四十载安宁的雄主。
大唐各境,还有各路的藩国,都在得到天子驾崩消息的那一刻,彻底陷入了悲伤之中。
紫极宫。
李太白与杜子美正在吟诗作对,谈论过往的岁月,护得听到道观外走马吏悲鸣的鼓声,隐隐之间也明白了什么。
二人不约而同走出屋子,却见其余道观的道士也坐着一样的事情,就连高天师都不例外。
他们这群道士,早就是方外之人,按理说不应该被凡尘帝王的驾崩牵动思绪。
但规矩是人定的,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自然可以悲伤。
一时间,李太白想起长安的过往,不禁潸然泪下。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以剑指着苍天之上,哭腔中带着悲壮。
“李太白,去的留不住的,你枉为人中仙,枉为人中仙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