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东京工业大学里面的田中研究所。
李建昆一行人的待遇完全不同。
研究所内唯一一处空间较大、可以作为会客的区域——研讨社,为他们敞开大门,女秘书殷勤送上茶水。
这里是田中隼人平时和自己的研究生,探讨学识的地方。
拿来会客,还是头一回。
李建昆皱眉望向女秘书:“不是说田中教授已经回了吗?”
女秘书:“是的,正在机场赶回学校的路上。”
留意到李建昆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女秘书躬身致歉:
“教授实在心切,刚下飞机就打电话回来,让我联系你们,他那边大概是路上堵车耽误了,你们这边或许又离得比较近,所以……辛苦诸位稍等片刻,教授很快就会赶回来。”
旁边的孙震义,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他想,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之前对方对他们爱理不理,现在,他们变得让对方有点高攀不起了。
一切原因都在于,老板那突如其来的一手。
老实讲,连他都感到震惊,不知老板是怎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到的。
通过这件事,他发现,他对老板的了解仍然很片面。
当然,孙震义的内心是雀跃的。
神秘,强大,这很好。
能成为他孙震义老板的男人,理应如此。
要说现场最开心的,还要数冉姿,这样的结果是她一开始决意劝阻时所期望的,尽管她明白,老板有几分无奈。
田中隼人和东京应化的人已经找去大陆。
并且广东外事部门同意协助。
其中还有日苯驻华机构的参与。
事情的发展在走向老板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他忍不住要出手,同时又要顾忌广东外事部门,以及上方的良苦用心,不能坑到自己人。
老板太难了。
不过,他是睿智的。
在冉姿看来,现在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这“两全”,指的是大陆方面和他们,对于田中隼人,或许没那么美,但他没有选择。
大约一刻钟后。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银发老者夺门而入。
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风尘仆仆、西装革履的人。
“真是你们啊!”
田中隼人仍然有些惊讶,尽管在电话里有所了解。
“是你们?”
东京应化的几人纷纷皱起眉头。
田中隼人并没有和他们讲太多事,事实上,他们根本不赞同田中隼人抛下大陆那边不顾,急赶急跑回来。
他们笃定这是场骗局。
然而,田中隼人不听……
非得回来一探究竟。
他们又不得不跟回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在ArF光刻胶技术没到手之前,他们不可能放任田中隼人和其他竞争者接触不管。
他们倒也设想过这个搅局者会是谁。
有些猜想。
却唯独没有朝这只阿猫阿狗身上想。
是的,尽管上次吃过亏,在武力的屈服下道过歉。
但东京应化的人,仍没有拿李建昆和孙震义当根葱。
标准科技公司?
什么个玩意儿。
东京应化为首的一人名叫斋藤,他左右扫扫房间,问出了田中隼人最想问的话:
“骨骸呢?”
孙震义看一眼李建昆后,以标准科技公司老板的身份站出来,呛声说:
“是你有毛病还是我们有毛病,这是学校,把骨骸带到这儿来?”
“呵。”
斋藤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模样,望向田中隼人:“教授,我说什么来着。”
田中隼人看看孙震义,又扫扫李建昆,郑重说道:“尽管我并不认可我父亲曾做过的一些事,但无论如何,他终究是我父亲。
“在我有能力的情况下,我必须设法把他的骨骸带回来。
“这是为人子的责任,也是我母亲临终前的遗愿。
“此事对我非常重要,希望诸位……不要儿戏。”
东京应化的几人你看我你看我,嘴角皆浮现出笑意,等着看好戏。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这几只阿猫阿狗拿不出东西,斯文于田中教授,怕是也要发飙了。
“教授,我们没有儿戏。”
孙震义从一张空椅子上,拎起自己的棕色真皮公文包,啪地一声扯开按扣,从包里取出一只黄色信封。
面对田中隼人不解的神情递过去。
在田中隼人拆信封的同时,东京应化几人齐齐凑向他旁边。
信封很薄,从里面抽出来的东西是几张照片。
只一眼,田中隼人便眼神大亮。
东京应化几人起先脸色大变,紧接着,为首的斋藤嗤笑一声:
“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一颗骷髅头,这能说明什么?”
几张照片拍摄的是同一个东西——一颗泛黄发黑的骷髅头,只是角度不同。
这时,田中隼人问:“只有、头?”
孙震义:“四十多年了啊教授,尸体又没有妥善安葬,除了较为坚硬的头骨,其他骨骸可以说见风就碎……”
这话他是听李建昆讲的,信以为真。
“装的还挺像。”
斋藤一脸鄙夷:“教授,您不会真信吧?”
他身旁的几人纷纷帮腔:
“这是大大的坏!倘若教授您轻信他们,把一颗不知属于谁的头骨葬入祖地,往后田中家的子子孙孙永世祭拜……想想看,那是多么恐怖的事!”
“教授,我们大费周折,迫使中方协助我们,并找到一名当年的葬尸人,几天挖掘下来仍然没有收获。他们?凭什么?”
“我敢笃定照片里的东西,是不知从哪个乱坟岗刨出来的一颗头骨,拿来滥竽充数。”
“教授,如果我是您,会立马把他们轰出去,这些人,其心可诛!”
田中隼人的表情还算冷静,看看两方人马后,思忖着说:
“其实、想要鉴别照片里的头骨,是不是我父亲的,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久前,英国遗传学家A·J·杰弗里斯教授,突破了dNA技术,发明了dNA鉴别法。
“我或许,可以去寻求相关部门和技术员的帮助。”
dNA鉴别法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洗耳恭听的人中,除了李建昆外,大概率没人懂。
“这样最好不过!”
斋藤仿佛松了口气般,笑意盈盈:“无良的阴谋,终将在科学之下,无所遁形。”
始终没有说话的李建昆,这时用英文开口道:
“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我想,或许没必要这么麻烦。”
“这个假洋人他怕了!”斋藤手指李建昆。
李建昆懒得鸟他,如果不是知道东京应化在田中隼人身上花费不小,李建昆早要求田中隼人把他们扫地出门了。
杵在这儿碍眼。
李建昆从软包椅上起身,来到冉姿身前。
后者赶忙拎起自己带金属链的黑色真皮小挎包,本想把它打开,犹豫间,又把它整个递给李建昆。
这只驴牌包包,彻底失宠,待会儿出门冉姿就打算给它扔进垃圾桶。
“此话怎讲?”田中隼人望向李建昆问。
李建昆没用言语解释,从冉姿的包包里,摸出一个纸包。
看见这玩意儿的那一刹那。
全场人目瞪狗呆。
田中隼人:“???”
“哈哈哈哈!”
两秒后,东京应化的人笑得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面红耳赤的冉姿蹭地站起来,从李建昆手上夺过那个纸包,藏向身后。
这是她的……姨妈护垫。
今天刚好在特殊期。
她哪晓得过来这边之前,老板突然塞个东西给她,让她放进包包装好。
要不然,今天她也不会背这只丢掉多少有些肉疼的包。
又因为那东西太过毛骨悚然,刚才老板过来拿东西,恐惧之下,冉姿丝毫没意识到包里有羞耻之物。
李建昆摸了摸鼻尖,就说手感有点不对吧,咋这么软乎……
“拿错了。”他说。
继续掏,这回带了眼睛。
田中隼人:“……”
东京应化的几人差点没笑岔气,感觉这小子不去演喜剧,简直是浪费人才。
片刻后,李建昆手中又多出一物,这回是一个用透明胶带粘黏好的草黄色纸包。
啪!
纸包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进田中隼人怀中,后者仓皇接住。
“这是、什么?”他问。
“不妨自己看看。”李建昆说。
带着疑惑,田中隼人让候在门口的女秘书,找来一把小剪刀,咔咔几下,剪开胶带和草稿纸。
与此同时,里面包裹的东西,也跃然于众人眼前。
竟是两颗小金豆。
不!
有造型,是两颗金牙。
似乎想到什么,女秘书面露惊悚,下意识向后退去。
田中隼人忽地无比兴奋,冲女秘书大喊:“放大镜,去拿我的放大镜!”
女秘书嗖嗖离开。
东京应化几人有点笑不出来了,斋藤问:“教授,您父亲镶过金牙?”
他身旁有人用质疑的口吻说:“这金子也太新了吧。”
孙震义插话,讥讽道:“亏你也是搞化工的,金子是惰性金属,埋在地下数千年都不会变色。”
田中隼人兴奋的缘由正在于此。
父亲镶过金牙这件事,除了当年见过他的人和家里人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田中隼人也从未对外提及。
在心里,他一直盘算着,把金牙当成辨别父亲骨骸的依据。这些年他不是没拜托“拾骨者”寻找,有酬的。
留这一手,也是担心人家蒙他。
并且,他父亲的金牙,与众不同——这来自他母亲的亲口口述。
他父亲或许也预料到,将来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于是像西方士兵纹身或带狗牌样,也在身上做了标识。
田中隼人看向斋藤,激动道:“是的,镶过。
“正好两颗。”
说罢,望向李建昆的眼神,充满炽热。
毕竟对方现在并没有把头骨带来。
斋藤:“……”
此事田中这个狗东西,始终没和他们讲过。
现在,对面的阿猫阿狗却扔过来两颗金牙……
不容斋藤思索,此时,女秘书取来一只银边放大镜,田中隼人把两颗金牙放在桌台上,俯身,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
渐渐地,他苍老的脸颊上,一层层褶子舒展开来。
咯噔!
斋藤忙问:“教授,您在看什么?”
“字!”
田中隼人神情振奋:“据我已故母亲的口述,我父亲的两颗金牙上,都镌刻有‘田中’二字,伱们看!”
他把放大镜罩在一颗金牙上方,定格住。
斋藤够头打量,透过凸镜,果然看到“田中”两个字。
麻烦了……
“没错,没错了!”
田中隼人收起两颗金牙,再次薅起那几张照片:“这就是我父亲的头骨!!”
斋藤:“这不可能,田中教授——”
“尽管我也很吃惊。”
田中隼人打断他:“但你知道吗,我母亲过世多年,我父亲的金牙上刻了字这件事,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连我妻子都不晓得,谈及这事时,她只了解到金牙,因为不愿再谈,我也没多说。”
他猛然转身望向李建昆,躬身道:
“这位先生又怎么可能事先知情呢。”
自从起身开口,李建昆拢共只说过三句话,多说无益,事实胜过雄辩。
这两颗金牙,确实是从田中久一的头骨里取出来的。
真金不怕火炼。
田中隼人面朝李建昆躬身不起:“先生,家父的头骨?”
李建昆瞥一眼孙震义,后者会意,凑到田中隼人耳边嘀咕了一阵儿。
“我明白了。”
田中隼人遂望向斋藤,躬身致歉:“很感谢诸位及贵会社提供的帮助,但我一早就提出过我的心愿,它优先于一切之上。
“我只能向诸位说声抱歉了。
“贵会社因此产生的花销,我会全额承担。”
斋藤脸色涨红,张口想喷他一句“你拿什么承担”,转念又想到,这家伙转售过多项科研成果,事实上是个富豪,只因为是教书匠和科技宅,人脉资源有限。
你说气不气人。
“田中隼人,没你这样办事的!”
“抱歉。”
“我们不辞辛苦,还特地陪你去中国!”
“万分抱歉。”
…
斋藤一万个不甘心,却又明白功亏一篑了,喷田中隼人一顿后,又把矛头对准李建昆和孙震义,正准备开火。
李建昆淡淡道:“你不配和我说话,滚蛋。”
孙震义笑眯眯望向斋藤:“不怕告诉你,这件事我们根本没怎么费劲,我和李先生待在日苯动都没动。
“谁才是阿猫阿狗?”
斋藤只觉得喉咙一甜。
李建昆扫一眼富贵兄弟,清场的意思。
田中隼人已表明态度,这几个家伙也就成了闲杂人等。
耳边清净之后。
李建昆和斋藤协商好,明日,一手交头骨,一手签订ArF光刻胶的技术转让合同。
价格,八亿日元。
约合美金四百万。
和李建昆扔给孙震义玩票创业的数目差不多。
……
……
傍晚。
银座大平层。
李建昆一行回来时,屋里灯是亮的。
林新甲套着冉姿做饭用的花围裙,打开防盗门后,一边擦着手,一边问:“咋样?”
开放式厨房那边的餐桌上,已摆好六道菜。
灶台上咕噜咕噜地,似乎还有个汤。
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打小就会搭板凳做饭,索性闲着也是闲着,冰箱里食材丰富,随手捯饬了一桌。
张贵搂着他肩膀道:“老林你都来了,那还用说。”
冉姿掩嘴笑道:“林总,这围裙还挺适合您的。”
林新甲心神大定。
李建昆指指餐桌:“你们先吃饭。新甲,你来一下。”
两人来到李建昆的卧室。
咔!
房门关上。
李建昆望向林新甲说:“事情办了。”
林新甲:“头骨要留着吗?”
“一起。”
林新甲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这次来日苯,独自一人,拿着港城护照,通关顺利,因为也没带什么很奇怪的东西。
当晚。
在羊城越秀区的某座大山上。
灯影闪动之下。
几名能工巧匠通力协作,造出了一个跪地磕头的水泥塑像。
沿着塑像跪拜的方向望去,是一座灯火不熄的公园,名叫黄花岗。
也是一座烈士陵园。
这个水泥塑像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一个景点,人们很容易猜出它存在的含义。
但后来的人大概率不会知道,它的内部,镶嵌着一副骸骨……
银座大平层的落地窗边,林新甲望向俯瞰街景的李建昆:
“天定的事,怨不得谁,谁能想到田中久一镶了两颗大金牙呢。你临时变动的计划,奏效了。”
李建昆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这个点应该已经搞定了,下次路过羊城,可以去看看,完全按照你的意思办的。”
“我看不看,不重要。”
“总归来说,你的两个目的都达到了,是件可喜可贺的事。趁这个档口,有件不那么好的事,我也得告诉你。”
“嗯?”
“你的老同学徐庆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