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进喜主导绥县经济工作的两年多时间里。
这座偏远小县城,多了些以前从没有过的时髦事物。
耸立于县南城中心地段、与传统的窑洞建筑相比,仿佛摩天大楼的全县唯一一座宾馆,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高进喜给它取名为“迎客”。
入住迎客宾馆,可以没有介绍信,出示身份证即可。
尽管目前的客户并不多,除外来的公干人员外,主要是一些进县收购土特产、动物毛皮的商贩,却透露着高进喜的发展眼光和美好期许。
咚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其中充斥着一股忐忑。
风尘仆仆从市里赶来的柴永新,第三次敲门,神情上没有任何不耐烦。
这使得跟在他身后的、包括绥县新任县长马学兵等人,异常惊奇。
大家心里都在想:这个艾菲到底什么来头?
目前他们仅仅知道,是一个港城人。
大约半小时前,柴专员空降而来,火急火燎冲到县委大院,向他们打听艾菲的去向?
他们都不知道是谁。
随后一想,既然是位国际友人,可能会下榻在迎客宾馆,打电话一问,果然在。
但是,咱讲道理,即便他们这山洼洼里,破天荒迎来一位国际友人。
也不至于让柴专员百多公里赶过来,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敲个门还如此小心翼翼吧?
重点是,人家似乎还不乐意见……
斜对面的一间客房,红漆实木门露出一条缝隙,两双眼睛一上一下打量着。
一人咂舌。
一人瞠目结舌。
咔。
房门合拢。
胡自强冲向窗台边的一张藤椅,脚未至,双手先到,掐住吴英雄的脖子,摇晃道:“还卖关子,赶紧说呀!”
门口,高进喜转过身,向悠哉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的李建昆,投去询问的目光。
咳!咳!
吴英雄拍开胡自强的手,撂了:
“特区华强太古银行,强哥你总知道吧?”
胡自强瞟向李建昆,知道这家银行与昆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遂点点头:“她是港城总行的人?”
“小了。”
胡自强:“?”
“华强太古银行隶属于一家银行财团旗下,这家银行财团的总裁,见到她,还得毕恭毕敬地喊声‘艾总’。”
嚯!
胡自强睁大眼睛:“那小妞这么牛?”
高进喜的眼睛从肌肉拉扯的幅度而言,比他更甚,只不过输在先天。
胡自强抡起拳头,盯着吴英雄恶狠狠道:“砂锅大的拳头见过没有!”
“她是华强太古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这家百亿级别的集团公司的所有事务,都归她管。”
“啥级别?!”
吴英雄的表情告诉他俩——你们没听错。
咝——
胡自强和高进喜相视而望,想着他们的拳头都能塞进对方嘴里。
胡自强猛地扭头望向床上:“她喊昆子‘哥’!”
高进喜吞咽着唾沫说:“她喊咱们也喊‘哥’呀。”
“老高你这话说的,她为啥喊咱们‘哥’,你心里没点数吗?”
两人一左一右走向床边,摩拳擦掌。
“滚蛋!”
李建昆一脚踹开强哥,如果说老高还云里雾里,这家伙绝对心知肚明了,还非得逼他承认一样。
李建昆从床上坐起来,示意高进喜在身旁坐下后,正色说:
“老高,我欠你一声道歉。”
高进喜:“?”
如今情况不同,李建昆没再隐瞒,将老高被免职背后的隐情,一五一十道来。
高进喜听罢,苦笑连连:“原来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不过我现在反而想感谢他们。”
高进喜:“???”
胡自强:“???”
“没这一出,陕北再有消息传来,怕不是永别。”
吴英雄接话:“昆哥说得对,现在看来,确实是件好事。老高,咱可说好了的,昆哥搞定路的事情后,你得跟咱们走。”
不得不承认,小英雄还是更聪明一筹,已预见到后面的事态走向。
他的担忧,李建昆也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老高不是没有机会恢复原职。
李建昆拍拍高进喜的手背说:
“讲真的老高,你不适合在政坛上混,你太老实,缺乏手腕,不懂钻营,最终会导致的结果,伱已经体会到,会很累很累,唯呕心沥血罢了。
“我不是说这样的同志不好,相反,很令人钦佩。
“但我不希望这个人是你。
“别这么看我,我就是这么俗的一个人,特自私,在自己和身边的人没过好之前,世界毁灭跟我有个屁关系。
“但我这样的人呢。
“我妈不用担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媳妇儿不用担心某天成为寡妇,我的儿女不用担心还没长大就失去父亲。”
李建昆顿了顿,道:
“照顾好这些后,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再去谋点大事。
“你也看到,绥县贫困的最大问题,在我这里,并不难解决。
“我有呕心沥血、油尽灯枯吗?
“不至于。换个角度想想,曲线谋事,一样大有可为。
“跟我走,别再乱想。”
高进喜喃喃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建昆你的洒脱和智慧,实乃我平生仅见。”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
柴永新仍没有敲开房门。
马学兵忍不住问道:“柴专员,她到底是什么人呀?”
“你问我我问谁去!”
柴永新拂袖而去。
他知道不可能敲开这扇门了,曹宇宙一行正在路上,在他们抵达之前,他还得做好应对的准备。
……
……
柴永新领着几名得力干将,戳在楼底下,怔怔望着从三辆吉普车上走下来的人。
心脏扑通扑通跳。
他本以为一个曹宇宙下来,已是大事。
然而,这群人里面,级别不低于曹宇宙的,足有五个!
他瞥一眼旁边的秘书。
这样的大阵仗,致使他提前做的某些准备,根本不敢用。
人家也不可能配合呀。
曹宇宙是招商引资的主要负责人,此行还是他作为主导,他望向柴永新问:“艾女士呢?”
“在、绥县。”
“绥县?让你们好好招待,怎么跑到绥县那小地方去了?”
曹宇宙凝视着柴永新:“你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先里面请吧。”
一行人来到一间会客室。
曹宇宙等人连喝口茶的意思都没有,眼睛全都盯在柴永新身上。
柴永新叫苦不迭道:
“我不知道啊。
“那位艾女士出现的方式……你们可以随便找人问,她一脚把我的办公室房门踹开,我能知道她是谁啊,当然气愤——”
“你等等!”
曹宇宙打断他,狐疑问:“她一个外国友人,都进了你们大院,找到你的办公室,没道明来意?”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她一起来的几个男人,前几天来过一次,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曹宇宙再次打断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要、修一条从陕北到西安的快速路。”
“这怎么就乱七八槽了?”
“……他们说要让外资设卡收费。再说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啊。”
“谁告诉你没有的?”
曹宇宙喝问:“亏你还是分管交通运输的!”
柴永新:“……”
被怼得无言以对。
行吧,他想好了,抓住“不知者无罪”这一点。
那么就算不上多大事。
他本想打听一下艾菲的身份,现在也不打算问了。
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
……
迎客宾馆一楼,一间特意布置出来的会客厅内。
柴永新诧异打量着对面的女人。
心说这小丫头片子,咋就不一样了呢?
艾菲穿着一件银丝休闲白衬衫,配一条纯白色的齐膝短裙。
戴一对金镶翡翠的耳饰,配同款项链。
左手腕上还有一块百达翡丽鹦鹉螺的限量款腕表。
化着精致妆容。
头发盘在脑后。
戴着一顶白色配一抹黑蕾丝的礼帽。
看起来高贵、神秘,且成熟。
身后戳在四名黑衣保镖。
李建昆四人也在场,安排坐在角落。
曹宇宙指向柴永新,含笑道:“艾女士,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位同志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怠慢。”
艾菲淡淡道:
“他知不知道我的身份,重要吗?怎么,换个人就要换张嘴脸?
“还有,‘怠慢’二字,说得太委婉了。”
曹宇宙等人猛地望向柴永新。
艾菲继续说道:“他当时隔空指着我的鼻头,让我滚蛋。哦对了,他的秘书当时也在场。”
柴永新额头见汗,忙道:“女士,是您一脚踹开我的办公室房门在先。”
“我为什么踹你房门,你心里没数吗?
“我们一再请求见你,在地委大院耗了一个上午,你就是不见。
“没错,我很生气。”
艾菲摆回脑瓜,望向曹宇宙等人:
“他让我滚蛋时,我也讲过,我走后,就再也不会回去了。”
“所以那个项目,就此作罢吧。”
曹宇宙等人大惊失色,他更是蹭地站起来,急忙道:“艾女士,别别,有误会咱们解开,项目的事咱们再商量一下。”
“没什么误会,也没什么好商量的。”
艾菲同样站起来,瞥一眼柴永新,说:
“我确实不喜欢他,这是一个原因。
“但还有两点:
“1、这个人思想固化,对外资抱有成见,偏偏他又是本地区交通运输方面的负责人,难以协作。
“2、他目中无人,门堂很深,即便合作了,以后我方有人想找他,只怕会吃闭门羹。
“咱就不受这个气了,哪里不能投资。”
唰!
李建昆突然起身,吸引全场目光。
曹宇宙一个脑袋两个大,心说你可别再添乱了:“这位同志,现在没你什么事。”
不待李建昆回应,艾菲道:“他是我朋友,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想到来这边投资?”
“……”
曹宇宙抹了把冷汗。
李建昆不紧不慢说:“我补充一点。
“此人刚愎自用,甚至可以说滥用人民赋予他的权柄,做事完全不顾大局。
“修这条高速公路,让陕北连接外界,连种地的农民都知道是件好事,他却想都不想地拒绝。
“当然,也有可能是另有隐情。
“他和高进喜同志之间的事,谁有兴趣的话,可以调查一下。
“不难,你们可以先出门随便拉几个老百姓问问,听听他们怎么说。”
说罢,李建昆和艾菲结伴离开。
其他人紧随其后。
柴永新瞪圆眼睛盯着李建昆的背影,眼里布满血丝。
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