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躺在床上还没起来的李建昆,掀开白色薄被,光着脚丫,穿条裤衩下床打开房门。
富贵兄弟裹挟着一股热浪踱进房间。
此时已是上午十点多。
倒不是李建昆懒,眼下只有一个安排,票没到手,无事可干。
“买来了?”他问。
张贵扬扬手上的火车票,撇撇嘴说:“只有这玩意,飞机票和咱们确实没缘,最快一班是后天。”
他们经常东奔西跑,买到飞机票的概率,大抵上和吃到双黄蛋差不多。
“随便吧。”
李建昆耸耸肩问:“啥时候的?”
这年头航班频次极低,多半航线一个礼拜才有一趟航班。
除非提前很长时间安排,临时的行程,完全看运气。
“今天下午。”
李建昆想着那也挺好,不耽误,遂洗漱一下后,让富贵兄弟去喊上司机小姚,四人一起下楼吃早午饭——
他们昨天是坐大奔来的,如果要出远门,车得有人开回去。
白云宾馆一楼一侧,便有一个中式餐厅。
地道的广式菜肴,口味无疑上乘。
这座宾馆里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
让人有抹自豪,亦有股辛酸。
巨大的玻璃窗外,过往的路人们,总会隔着宾馆门前的小广场眺望过来,脸上都充斥着一股稀奇和艳羡。
李建昆一边扒着饭,眼神透过玻璃窗随意打量着,某一瞬间,忽地定格住。
他不动声色,摆回头默默干完半碗饭后,余光再次瞥过去。
确定了一件事。
“你俩可能带尾巴回来了。”
“啊?”
职业干饭人富贵兄弟,同时顿住,猛地向窗外望去。
李建昆摇摇头,示意他们别激动:“当然,也有可能早盯上我们了。”
李建昆心想,说不定华电产业园外面都有眼线。
徐庆有知道他有一个“馊主意”。
而这小子,从各方面都显示出来,十分忌惮、或者说在乎他父亲。
那么有所防范,不足为奇。
只不过现在,情况更复杂了些。
富贵兄弟刚才出门买票,大概率暴露了他们的行程。
徐庆有怕不是要狗急跳墙。
李建昆望向斜对面:“小姚,吃好了吗?”
“哦,好了好了。”
小姚三两口扒完碗里剩下的一点饭,告辞离开,先上楼回房了。
李建昆遂将当前的情况,和富贵兄弟讲了一下。
张贵骂骂咧咧道:“草,那咱们要多留个心眼啊,羊城毕竟是他们的老巢。”
张富思忖道:“不知道这姓徐的王八蛋,会做到什么程度。老大,以防万一,咱们还得有所防范。”
张贵附和:“怕就怕咱们出去后,他们放冷枪!还有火车上!再就是到那边,天知道有没有什么陷阱等着咱们。”
李建昆摇摇头,逐一回应道:
“从这里去火车站的路上,不用担心,他们想放冷枪,也要能跟上我的车。再说,光天化日之下,这段路没有偏僻地带,我的车一旦遭遇危险,附近的所有大檐帽都会被召集过来,没人会傻到这么干。”
“火车上也不会有大事,这是条热门路线,且不提车上警卫力量更强,路上站点很多,间隔都不远,就算是真敢劫火车的人,也不会选择这条线,那纯属找死。”
“至于到地方后,徐庆有在那边没有势力,他去都不敢去。青蓝会嘛……即使帮忙,也没人敢让我伤筋动骨。别忘了,那里也是我的老家,我还挺熟,咱们不必乱跑,到了立马办事。”
李建昆顿了顿,道:
“只有一个地方,确实需要注意。”
富贵兄弟异口同声说:“羊城火车站!”
李建昆微微颔首。
因为老高的事,他们刚光顾过那里。
是个什么样貌,一清二楚。
一个字:乱!
羊城火车站那边,现如今已形成一个商圈,吃穿住行都有着落。
外加从八四年开始,客流量暴增,有个说法叫“东西南北中,发财在广东”,已广为流传。
然而,这年头不像后世资讯那么发达。
甚至连个劳务市场都没有。
全国各地的打工人奔赴过来,多半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工作。
于是大量旅客滞留在火车站周边。
老话不是说了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个地方还格外不同,都是些初来乍到的人。
在某些人眼中,无异于肥羊。
那边现在鱼龙混杂,罪恶蔓延。
李建昆听说过这样一件事:
火车站的一名女职员,金项链被抢后,次日,在广场上又和抢劫者狭路相逢,却被对方指着鼻子怒骂:“你以后别再给我戴假货!”
仅此一事,便可管中窥豹。
张贵道:“姓徐的王八羔子,如果在火车站那边设伏,真不太好办呀,广场这么大,车又开不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谁突然捅个阴刀,防不胜防!”
张富忽然想念起某人,说:“要是林总在就好了。”
以林新甲的身份,喊一队大檐帽过来将他送上火车,都不成问题。
李建昆的那辆黑牌大奔有这个待遇,人……明面上的身份,还欠些火候。
李建昆略一思忖道:“倒也好解决。”
尽管有大动干戈的嫌疑。
不过为安全着想,再谨慎也不为过。
……
……
下午,日头渐渐西沉。
仍然比肩接踵、人声鼎沸的羊城火车站,广场外围的某个角落。
一群年轻力壮的爷们儿,围聚在一起。
“都把罩子放亮点,应该很快就到,待会儿散开,按计划进行,谁还没记住样子的话,过来我这边看照片。”
居中的一个留着港式长发的男人说。
“大佬,都记得哩,人模狗样的,认不错。”
被唤作大佬的人点点头:“记住,留点分寸,刀子别乱捅,咱们的目的是要让他折腾不动,挑断脚筋最好。
“还有,得手后赶紧溜,和他一起的那对双胞胎是保镖,身手相当厉害,别被他们逮住。
“我在这里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被逮住,不讲道义,出卖兄弟,那可别怪兄弟们也不讲道义,干你家娘们!”
众人纷纷颔首。
这时,一人忽然指向马路:“大佬,黑牌大奔,好像来了。”
“散!”
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
隐藏于来来往往的旅客之中。
正如张贵所言,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冷刀子防不胜防。
这些家伙,每个人身上都透露着一股亢奋。
互相之间较着劲。
都想得手建功。
实在是因为奖励太丰厚。
还没娶媳妇的,想弄到这笔钱,回家娶个漂亮婆娘。
有家室的,惦记着这笔钱,回家盖个红砖楼。
他们望着那辆已在马路牙子旁停下的黑牌大奔,犹如看一辆运钞车。
有些人手摸到衣服里面,已做好抢肥猪的准备。
正在这时,一辆军绿色运钞车迅速驶来。
在黑牌大奔后面停稳。
啪!啪!啪!
厚重的车门打开。
跳下来一群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的人。
衣服上有“华强太古银行”等字样。
荷枪实弹。
威武不凡。
这群人围拢向黑牌大奔,领头的人走上前,拉开奔驰车的后排一侧车门。
目标出现!
紧接着,持枪押钞员们,密不透风地簇拥着此人,像只利剑,直刺车站广场。
隐藏在人堆里的、做好万全准备的伏击者们,人均懵逼。
这、这还搞个屁!
上去就是送……
在广场上或许上万人,惊奇而敬畏的目光中,李建昆闲庭阔步走进车站大厅。
本来这些归特区太古银行发薪水、但由有关部门推选过来的保安,是要将李建昆和富贵兄弟送入检票口的。
不过,在距离检票口还有段距离的时候。
李建昆停下脚步。
他一停,身边其他人全跟着停下来。
“啧啧,好大的阵仗啊。”
侧方传来声音,一个西装笔挺、胸口兜里塞着口袋巾,带俩保镖的人,踱步走过来:
“原来你这么怕死啊。”
李建昆挥挥手,护卫在身前保安退向二面:
“我站这不动,你敢弄死我么?”
徐庆有笑容灿烂:“但你还是怕。”
李建昆回以笑容:“我去找你爹,谁怕谁知道。”
“你是三岁小孩吗?”
徐庆有讽刺道:“打不过喊家长?”
“孙贼,不顶用。”
李建昆揶揄道:“伱如果以为堵在这儿使个激将法,就能让我放弃,那你纯属智障。”
说罢,踱步继续向前,朝身后摆摆手:
“你们回吧。”
徐庆有跨出一步,堵在李建昆身前。
任他再好的养气功夫,见李建昆软硬不吃,也有些遭不住了,阴沉着脸道:“别逼我!”
李建昆的脑瓜向前少许,快要怼到徐庆有脸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算个粑粑。
“滚!”
说罢,一膀子撞开徐庆有,扬长而去。
徐庆有的两名保镖还想有所动作。
张贵伸出一根手指,左一戳,右一戳。
两人憋屈地硬是没敢动。
富贵兄弟的身手,他们是见识过,某天晚上在红玫瑰舞厅,想将这两个家伙撂倒,还被他们冲开,然后成功跑到他们主子旁边。
张贵路过徐庆有身边时,幸灾乐祸道:“哟哟,眼睛都红了,别哭哈——”
“一条狗也敢跟老子叫?!”
“你咬我?”
望着三人通过检票口的背影,徐庆有眼里布满血丝,心里更是忐忑无比。